赵上钧霍然睁眼,眼眸一片殷红,几乎呻吟:“梨花!”
傅棠梨怂了?,顾不得形态狼狈,顺手拾起衣裳,如同一只受伤的、受惊的兔子,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起身,窜出了?门外,跑得飞快。
临阵脱逃,简直罪大恶极。
赵上钧恨恨地咬住了?牙,他好似被抛上高空,不过片刻之间,又跌落下来,这种极致的差异一时之间真叫人眩晕。
他艰难地喘着气,翻身坐起,春寒犹盛,屋中煮茶的炉火太旺,茶水犹在炉上沸腾,热气熏人。他满身大汗,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梨花!”
“嗯?”她居然还在,披了?衣裳,躲在门边,听见叫她,偷偷地探进半张脸,脸颊嫣红,眸中含泪,气鼓鼓的,还要埋怨他,“不成了?,你块头忒大,叫人怎么吃得消,早知道、早知道谁愿意搭理你呢,真真讨人嫌。”
赵上钧冷笑了?两声,突然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
傅棠梨二话不说,拔腿就逃,这会儿又顾不得下面酸疼了?,一口气跑到?院子的樱桃树后,藏了?起来,重又探出头去。
赵上钧并没有?追上来,他就那样?披散着长发、精赤着身体,随意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春日的白昼,阳光如赤金,纯粹而耀眼,直直地映在他的眼眸中。
他往日神姿高彻,有?
??????
林中仙人之风,此?时褪去了?广袖长袍,露出一身壁垒分明的肌肉,身量高大,躯干英武,尤其剑拔弩张,气势未消,更显狰狞,胸口处贯穿了?一道鲜明的伤痕,强悍而粗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然而,他望着她微笑,眼中的笑意却是那么柔软。
傅棠梨翘起嘴角,她自?己?也觉得大约是有?些不地道的,但想起他那伟岸之态,又觉得小?肚子隐隐作疼,实在吃不消了?,只得用袖子掩住了?嘴,扭扭捏捏地示好求和。
“喏,今儿就到?此?为止,你不许再闹我了?,好端端地喝茶呢,偏你不安生,也不能全?怪我,这么着,改明儿我请你喝酒,以作赔罪,成不成?”
“成。”他没奈何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道,“总之,你说如何,便如何,还能怎的?”
范阳偏西?北,地气大寒,此?时已入春,仍有?零星小?雪落下,节度使常年厉兵秣马,城中金戈之气浓重,夤夜,月黑风高,寒意愈沉,笼盖城池,城楼上摇曳的火把被霜露打湿,如同风中之烛,忽明忽暗。
眼下范阳局势微妙,与潞州屡有?冲突,李颜不敢大意,亲自?镇守军营,夜宿于中军主帅大帐。
然而,今夜不知何故,外面的战马一直发出断断续续的嘶鸣,吵得李颜心?烦意乱,他十?分恼火,披衣而出,唤来侍从,取剑掷于地,怒道:“是何畜生在叫,去,宰了?它,莫令吾不得安寝。”
侍从喏喏,弓腰奉剑而去。
李颜回帐,然而,上床未久,马鸣之声骤然再响,他怒而起身:“安敢不从吾令?”
话音未落,马鸣声愈近,马蹄踏踏,有?人策马飞驰而来,越过辕门,直奔主帅大帐,未到?近前,已经高声厉呼:“大人!大人!”
李颜的眼皮跳了?一下,霍然抬眼望去,沉声呵斥:“何事惊慌?”
卫兵们奔跑而来,持着火把照亮四?周。
那马匹跑到?面前,马上的骑兵跳下来,跌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挣扎着起来,爬到?李颜脚下,伏地恸哭:“大人!昌平沦陷!二公子……二公子阵亡!”
李颜一瞬间呆滞了?一下。
那骑兵浑身是血,一只眼睛被戳瞎了?,黑洞洞的,看?过去狼狈如厉鬼,他回手指着马背,嘶声喊道:“孙澄杀了?二公子,还毁了?二公子的尸身,只留下一个头颅还给我们,说要把这个头送给大人过目,大人、大人,二公子死得好惨,您要为他报仇啊!”
此?时已经有?人过去,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匣子,打开来,哆哆嗦嗦地捧到?李颜面前。
匣子里一个脑袋,带着半截脖子,虽然血肉模糊,但李颜仍然一眼就认出,这是他的次子李怀义。
李颜发妻早逝,膝下仅有?二子,李怀恩与李怀义,他生性虽残忍无情,对这两个儿子却是真心?疼爱的,此?际骤然见此?头颅,忍不住张嘴,喷出了?一口血,踉跄了?两步。
侍从惊呼:“大人!”,急急上前搀扶。
李颜一把推开侍从,抱着儿子的头颅,目眦欲裂:“昌平兵力充裕,怀义有?勇有?谋,孙澄不过区区一刺史,何能攻破昌平?我不信!这其中必有?缘故!是谁?是谁害了?我儿?”
前来报信的骑兵哽咽:“潞州有?重甲骑兵增援,兵力数倍于我,以滚木砸城门,日夜不休至城破,凶悍无比,实不能敌。”
李颜暴怒,一脚将那骑兵踢飞出去:“我儿骁勇,何谓不能敌,一派胡言!”
左右副将闻讯赶过来,听此?军情,其中一人愤声道:“潞州不过七八万步卒,无骑兵可遣,难道是西?宁伯背刺大人?”
“非也。”李颜喘着粗气,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我遣斥候在渭州,探知渭州骑兵未动?。”
左右对视一眼:“莫非……”
李颜咬牙切齿:“除了?朝廷,谁能调动?这样?的兵力,难怪皇帝屡屡下旨,令我不得擅动?干戈,原来他除掉了?淮王这个心?腹大患,如今鸟尽弓藏,连我也要一并除去吗?好算计!”
他低头看?了?看?儿子的头颅,双目尽赤:“可惜了?,我不是淮王那种迂腐之辈,由不得他摆布,想要我死?做梦!我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第58章 第 58 章 松花酿酒,你是甜的……
他当机立断, 唤来亲兵:“去,去长安,传我的话?, 叫怀恩马上回来, 如今已?经?无须再和皇帝虚与?委蛇。”
亲兵领命而去。
副将见此情形, 明白主公的打算,上前?低声劝阻:“大人?,怀州与?齐州方?面正?在安排,只待洪水淹城,当地民众可揭竿而起,与?郑州相呼应,大乱之际, 我等起兵平乱, 一路东进, 天?下归心, 再无阻碍, 而今春汛未至,还请大人?节哀,以大局为重, 静候时机。”
左右亦纷纷劝说:“时机未到, 请大人?三思。”
李颜喘着粗气, 慢慢地将儿子的头颅放回匣中,声音逐渐恢复冷静:“我们谋划多年,精兵在握,坐拥卢平、河东、范阳,且有洛州、涿州及郑州为盟,与?半壁江山无异, 皇帝怎不见疑?朝廷假借潞州之手,步步逼近,今日是昌平,明日就是范阳,我等岂可坐以待毙?”
他冷笑了起来,面色阴沉:“我早先顾虑者,唯有淮王赵上钧,如今赵上钧为朝廷所弃,重伤不能战,玄甲军折于北庭,不复旧日威风,正?是大好时机,若待赵上钧伤愈,岂非又添我烦恼?春汛未至,何妨?我替天?公催上一回,去怀、齐二地,命人?炸开?堤坝,引水入城!”
左右怵然,齐齐低头应诺。
营地里火把渐次点亮,把夜色照得?通红,霜露蒸发,白雾弥散,战马被?惊起,刨动着蹄子,发出了不安的嘶鸣。
越数日,赵上钧在附近的山头上寻到了一片松林,亲自去采了一筐松花回来。
彼时,日方?出,他归来时,犹带山中朝露和晨间的雾。
傅棠梨隔着窗瞧见了,出屋迎上去,踮起脚,用帕子拂去他发鬓上的水气:“真真好雅兴,大早的,怎么巴巴出去采了这些个东西回来?莫非修道之人?不近人?间烟火,只食山中风露吗,我看你却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