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嘉如实回道?:“是,皇叔瞧着气色很?不好,当?时?吐了许多血,过来送了贺礼就走了,儿臣甚是不安。”
元延帝目中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是庆幸、又似是悲伤,他摇头叹息,语气中满满都是心疼:“五郎征战多年,从?无败绩,怎么竟出了这等意外?早知道?,这次朕就不该让他去北庭。他大?约是在责怪朕吧,朕遣人?去元真宫探视,他也闭门不见,不知究竟伤势如何,叫朕夜不能寐啊。”
沈皇后?劝慰道?:“陛下如此疼爱淮王,淮王怎么会责怪陛下呢,他大?约是不想叫陛下担心,才会避着陛下。“
冯太后?低头,开始抹泪:“他一向这样,一回长安就做他的道?士去,无亲无情,叫人?又气又恨。”
她说着,记起往事,愈发大?悲:“都怪圣上不好,圣上疼他那么多年,他什么都听圣上的,当?初他说要?出家做道?士,圣上不死?拦着他,由着他任性?去,才落得这个局面,可怜的五郎,如今哀家想见他一面都不得,心里难受又有谁来体恤?”
元延帝连忙起身:“是朕之过,不能爱护幼弟,令太后?忧思,朕惭愧。”
赵元嘉难得福至心灵,自告奋勇:“父皇和皇祖母不必担忧,此事交由儿臣,皇叔昨日既来贺,儿臣今日携新妇往拜长辈,此礼制也,想来皇叔不好拒绝,待儿臣这就去元真宫探视,并替父皇和皇祖母转至关切之意。”
傅棠梨猝不及防,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心念急转,还未来得及开口推脱,那边元延帝已经点头:“太子之言大?善,可速去,命太医署掌令随行,往视淮王伤情。”
沈皇后?马上吩咐宫人?从?内库取来了一对百年老山参。
不多时?,太医署许掌令带着十数名太医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准备妥当?,元延帝和冯太后?叮嘱再三,方?才放行。
太医并东宫内侍,一行人?浩浩荡荡,随太子车驾出宫,去了元真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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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天,长安愈发寒冷,零零星星的雨夹着雪沫子从?天上纷纷扬扬地飘下来,潮湿而黏糊,翟衣华丽却?不御寒,傅棠梨坐在车上,一路行去,渐觉手?脚冰凉。
至元真宫,知客道?人?见太子车驾,不敢怠慢,殷勤延入大?殿。
少顷,青阳真人?出来,和太子见过礼,见其身后?仆从?如云,摇了摇头:“玄衍自北庭归,愈发寡合,连我?也不得见他一面,今太子至,车马喧哗,恐其不悦矣。”
赵元嘉告罪,恳请再三,青阳真人?始命人?去禀玄衍。
等候多时?,方?见玄安姗姗而来,转赵上钧之意:“师兄不见俗人?,只因太子新婚,破例一次,太子和太子妃随小道?进?来吧。”
太医署许掌令欲随行,玄安收住脚步,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师兄不见俗人?。”
许掌令目光微动,讪讪地停下了。
傅棠梨螓首低垂,从?许掌令手?中接过了装着老山参的檀木匣子,亲自捧着,抬手?致意,玄安这才又举步。
元真宫景致不改,观中青松如故,夏如此,冬亦如此,经了霜雨,愈发苍劲。至后?院,月洞门边苔痕浓重,两只白鹤从?门中踱出,见傅棠梨,扑打着翅膀过来,引颈鸣叫两声,又飞走了。
静室僻陋,雨水溅湿了木台阶,显出一种斑驳而陈旧的痕迹。廊庑下支着红泥小炉,炉上架着黑陶罐,小道?童蹲在那里熬药,白色的雾气飘散开,袅袅如浮云,须臾不见。
玄度守在门前,见客至,挑起帘子:“殿下请。”
赵元嘉和傅棠梨进?去。
窗牖掩着,光线不好,一切都显得昏暗而晦涩。汝窑青瓷的博山炉里点着香,烟絮在山文间?宛转盘绕,仿佛是信灵香的味道?,旷远如山林,但在这个时?节却?稍嫌冷了些?。
赵上钧斜倚在罗汉榻上,双目微闭,他面容苍白,连嘴唇的颜色都是浅的,而他的长发披散下来,却?极黑,如同漆墨,或许是因为重伤体弱,他穿了一件狐裘,白色的、丰厚的皮草长长地逶迤在榻上,让他难得显出了一种懒散而颓废的气息,在这个时?刻,好似天上的仙人?被困于凡尘,不得脱身。
赵元嘉从?傅棠梨手?里取过老山参,双手?捧上:“父皇和皇祖母听闻皇叔负伤,日夜忧心,甚为牵挂,这里两只老参,是母后?嘱托我?带来,只望皇叔好好保养身子,康宁安健。”
赵上钧好似神思倦怠,坐在那里不动,略一颔首。
玄安接过了山参,退了下去。
赵元嘉整了整衣襟,正容道?:“侄儿昨日成婚,今携新妇来拜皇叔。”他抬手?向傅棠梨示意,“二?娘,来,见过皇叔。”
傅棠梨跟在赵元嘉身后?,自进?屋起就一直保持着缄默,垂首敛目,此时?方?才上前一步,叉手?一拜,轻声道?:“儿拜见皇叔,皇叔大?安。”
赵上钧这才睁开了眼睛,他的睫毛很?长,落下浓密的影子,在昏暗中掩住了眼眸的颜色,他声音低沉,只是简单地道?:“弗多礼。”
玄度奉茶上。
赵元嘉与傅棠梨依礼,向赵上钧敬茶。
赵上钧却?不受,而是拂了拂衣袖,他的面容沉静如水,不辨喜怒:“我?已出家,不循俗礼,太子毋须拜,免。”
淮王一贯如此,孤僻不近人?情,赵元嘉也不甚在意,他放下茶盏,露出关切之色:“未知皇叔伤势如何,父皇特命太医随行,眼下候于外,皇叔可否允其一视?也可慰藉父皇爱护之意。”
赵上钧面色不动,淡淡地道?:“我?厌见生人?,带太医回吧,无大?碍。”
赵元嘉言辞切切:“皇叔不可讳疾忌医,还是要?以保重身体为紧,孤来前,父皇再三叮嘱,务必叫太医给皇叔好好诊治一番,若是伤至膏肓,那可是大?事,耽搁不得。”
玄度在旁,一板一眼地道?:“殿下但请宽心,师父昨日就替师兄看过了,也开了药。”他指了指门外廊庑下的小道?童,“那里正熬着,这是第二?贴了,师父说,暂且用?上五天,若无起色,再叫太医们过来瞧瞧也不迟。”
赵元嘉松了一口气:“孤险些?忘了,青虚真人?触手?生春,素有盛名,胜过太医多矣,有他在,应当?无碍。”
案上香炉里的青烟袅绕成云絮,渐渐升高,漫过赵上钧的眉眼,在这摇曳不定的云烟中,他的目光望了过来,大?抵无人?察觉。
浓烈而狂野。
傅棠梨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鼓得难受,她垂首,退后?两步:“儿愿为皇叔侍奉汤药,聊表儿与太子一片孝心。”
赵元嘉立即笑了起来:“二?娘所言甚是。”
赵上钧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轻微的笑意,只说了一个字:“可。”
傅棠梨避出门外,小道?童见状退下,将药炉交予傅棠梨。
炉子里的汤已经沸了,这会儿转了文火,在慢慢地煨着,发出一点点“咕嘟咕嘟”的声响,傅棠梨跪坐在廊庑下,守着小炉子,药草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苦涩而辛辣,令人?心绪沉郁。
门内,赵元嘉十分殷勤,犹在说话:“天冷了,这道?观不如宫里暖和,下面伺候的人?也不周到,皇叔不若回宫休养段时?日,这样父皇和皇祖母也放心。”
未几又喟叹,语气亲昵:“上回的龙膏酒,孤后?来也叫人?弄了两坛,本意待皇叔凯旋日,再与皇叔共饮,岂料如今却?不凑巧,还是要?请皇叔早日康复为宜,那酒孤先替皇叔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