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好好一闺女嫁过去被蹉跎成那样,跟那边员外家新抬进去的可不一样吗……”
顾瑛清亮瞳仁微缩,专注看着画卷。
过了好些时候,顾瑛才缓过神来,这样厉害的手笔,大概是刚才那个人做的吧。他定过心神想再和他说上几句话时,他却早已消失在了寂静和喧闹之中。
顾瑛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一番,除了鼻尖还未散尽的雪松冷冽气息,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似乎只有在闲暇的时候才会出现,来的时候从不多话,只静静站在顾瑛身侧同她一块看。
他来时会起风,很清淡的风从脸颊边擦过,山中鸟雀在这一瞬同时寂静,淡淡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肩头,在她警觉前又不着痕迹收回去,顾瑛就知道,是他来了。
偶尔他身上会有血的味道,纵然如此,他眉目间依旧永远清风霁月,矜贵不沾一丝尘埃。
顾瑛也从来不多问,她身边会说话的东西太少太少,大概当初创世神留下她的时候也没有想过,石头成了人,也会孤独的。
他好像对人间也不是特别了解,偶尔低声问顾瑛些问题,态度温和自然,
譬如问她的姓名是谁如何来的,顾瑛自觉取名是她最骄傲的一件事,很高兴的向他介绍。
顾瑛拿着小树枝在雪地里写给他看:“我姓顾,单名一个瑛。”
“玉的光彩,好字。”寂霄声音压得低,似在评鉴她留给自己的韵味,末了才温和询问,“为何取顾?”
“顾,泛指看,回看。瑛,是我原型的意思。”
她顿了一瞬,软红的唇微微陷下去,脸颊泛着些红:“顾瑛,便是,回头看我。”
她不太好意思的把那两个字又抹去,脚尖碾在砂石上透出几分少女情思:“抱歉,我只是…”
只是太孤单了。
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太久,随便什么人好了,回头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她就很高兴了。
面前男人似笑非笑勾着唇,他有双天然缱绻的眼,然眼皮太薄,漆黑的瞳显得眼凌厉而深刻,望人时像是藏着无数轻易破开人心的刀刃。
明明看起来是个很温和的人,却依旧让人脊背悚然,仿佛藏着谈笑间生杀予夺的狠戾。
更别说这样似乎藏着戏谑,隐晦的强势压迫在不经意间泛开,什么妄念或者难以启齿的奢望都赤裸的在他眼中暴露于日光之下,顾瑛脸热,移开视线。
就算这样好像也不自在,仿佛被人抓住了脆弱的把柄,要被诱哄着主动送上颈项。
顾瑛干咳了两声,把树枝放在旁边就不大好意思的找借口转身走了。
男人似在她身后低笑了一声,一双勾人的眼晦暗如雾,令人看不真切。
修长冷白的指节慢慢捡起那根还有余温的树枝,在混乱雪地上一笔一划写出她的名。
顾、瑛。
寂、霄。
良久,男人冷灰色的瞳仁才慢慢眯起,他唇角勾着很淡的笑意:“若是能有个回头就可以看见的人,大概也不会谈不上孤寂。”
能盼得霄明。
第28章 结局(上)
寒来暑往,顾瑛和他渐渐的也熟悉起来。
那幅人间画卷里,当年挨揍了只会委屈坐在房檐角落的小孩已经长大不少,可日子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过。
徭役征人这些年没停过,官兵来来往往好几趟,却没见过当年抚摸小黄狗的男人回来。
偶尔她会问男人要不要看些别的,她知道京城里每天都会有更多复杂精彩的事发生,不像这个小县城,好像每天都一样,每个人的愁眉苦脸也一样。
男人只是笑着摇头,声线慵而微哑:“看你想看的就好了。”
他眼尾利刃般的弧度开合,勾人眼眸含着一点笑,扫过而后的呼吸轻似雪花吻过。
顾瑛呼吸一顿,偷偷看一眼,再偷偷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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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的日子都很快,小孩长成了青年,他应该考取功名或者寻身行头成家立业,那位妇人从小的时候就拧着他的耳朵说以后盼望着他做个大官。
说他的父亲从前就务农,务农繁忙又要日照雨淋,他们本来说好以后送儿子去京城里考举人,就不用再在地里受苦了。
但小孩还是没能出去。
天公好像不愿落下恩惠,烈日和暴雨就像日夜交替一样割裂来回的完整,古怪又刁钻。
地里能交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他还是握上了那把放在角落里的,他父亲的锄头。
顾瑛抬头看天,清澈瞳仁中满是不解,隐隐有些不安。
男人似乎看出来她的不安,贴心的转过话题:“你很喜欢看人间?”
这面水镜可以窥见三界之内任何地方,甚至人心。只要她想,九重天在她眼前也没有秘密。
但她一次都没有动过,只是这样守着一片小天地,从不越界。
顾瑛手托着腮,慢慢拨弄着面前洁白的花:“我没办法出去,就只能看一下了。”
起初她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些什么宿命,把她困在这里。
“我喜欢看他们。你可能不知道,原来洛家是京城巡抚调下的人,因为家里有权有钱,所以干什么事都很蛮横,对家里的女眷也不好,和隔壁那个乱糟蹋人员外一样。”
“后来上面调下来个年轻后生,虽然是贬过来的,但手段很利索。他告诉洛家媳妇报官,亲自审案把乱打人的巡抚嫡子关进牢里去,又把员外私吞的那些赋税银两搜刮出来,压豪绅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