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瑛错愕看着外面诡异的天色，很快就听见了楼下的惊呼，滚滚浓烟和混乱嘈杂的脚步声。

起火了。

没有预兆、没有任何缘由的一场火，阴沉沉的横亘在人心间，燥热沉闷，顾瑛打开门只看见了无数争相逃跑的人群。

“别怕。”

纪骁应该是冷静的，他在任何时候都是轻描淡写游刃有余的，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手臂抄过顾瑛腿弯就往外跑去，顾瑛却能察觉到他的慌乱。

一切仿佛被放进了无尽循环之中，眼前的台阶好似永远都踏不完，每一块砖石都如同皲裂大地般在脚下破碎开再没有回头路，唯一在变的只有不断逼近的火舌和浓烟。

逼仄空间让人根本喘不过气，眼睫被烟雾熏得不自主流泪，大脑混沌再难以运转，所有收拢靠近的恶意似乎都有备而来，顾瑛费力呼吸着，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破碎，燃烧，流出五彩一样的光。

“顾瑛，顾瑛？”

耳边的声音变得好遥远，顾瑛隐约看见有黑色的一团出现在她面前，轻轻蹭了蹭她。

那一瞬间，顾瑛记忆回笼，瞬间回到了纯白空间。

纯白空间里那颗琉璃水晶不再是透明的模样，而是已经装满般静静流淌着淡粉色的光，吸引着顾瑛把手放上去。

她没忘记当初答应系统是为了什么，为了那颗她不管怎么修炼也练不出来的那颗心，去书中小世界帮助那位碰错了命盘、每世都病症缠身不得善终的仙君。

现在这颗琉璃水晶已经装满，跃跃欲试想要靠近她，在指尖触碰上它的一瞬间，顾瑛清楚感觉到某些失去过的东西重新回来了。

－－

顾瑛确实是个石头小妖，但不是她记忆里那种独自开窍成仙的野生石头，而是当初创世神修补天道后点化了剩下那一小块五彩石。

世间独有的一个小家伙，沾染了神息懵懂幻化成人，固守在山间，谨遵着创世神留下的讯息，也守着她的宿命。

如果下一次，天道生出私心与恶意，她应当完成她的宿命将裂缝漏洞补上，就如同她其他已经消失的族人，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消陨。

和她一同守着的，还有寂霄神君。

顾瑛是有些怕他的。

第27章 回头看

若说万物都是从创世神创世之后才有起源，衍生繁化出九重天的各位神君与仙子，那么寂霄神君就是独立于一方天地中特殊的存在。

没人见过他出手的样子，却都认为他可与四方神君并肩，掌管人间生死。

漫长亘古的岁月赋予他深不可测的传言，无人见过他真实的样子，却都虔诚匍匐在名号之下。

顾瑛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字，知道这位神是万万不能惹的存在。

她更知道，有朝一日需要用到她，能够送她上路、会送她上路的，唯有这位神君一人。

其他九重天里的纷纷扰扰和她一块石头都没有关系，她每天要做的事只是努力修炼，守在山头上偶尔用水镜偷看人间，譬如最近新盯上的那小孩今天又去哪玩，回家有没有挨打了。

偶尔会有个男人在她身边坐下，一块看人间。

那个男人刚来的时候是夏日傍晚，这山间有创世神的庇护不曾有明显的四季之分，但顾瑛还是学着人间有模有样营造出个夏来。

她躲在树荫下偷看小孩挨揍，那位母亲手里拿着擀面杖，追得小孩满屋子嗷呜叫着乱跑，后面刚孵出来没多久的鸡崽子以为是放饭了，欢快跟在后面跑。

耳边传来些细微声响，有种雪松沉淀过后的冷香浮动。顾瑛惊惶转过头去，看见有人不知在何时落下，抬手间能阻挡万物的结界和创世神气息好似无物，无法也不能阻挠他半分。

那人在她身边同样往下看去，落拓的侧颜矜冷，依稀可见优越深邃的轮廓。

他穿着件深黑色的绸袍，墨发如瀑，沉默温和，偏生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

顾瑛看小孩是羡慕那样鲜艳快活劲，而那个男人俯身，狭长的眼低垂时不经然流露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无端令人呼吸颤栗，心头震得发慌。

顾瑛不自觉屏住呼吸，她应该老老实实收回目光以免唐突冒犯，可眼睛好像被蛊惑般移不开。

她鲜少见到这样好看的人，或者说这座山头本来就难有凡人进来，有创世神留下的护着她的气息，几乎是没什么别的人会进来的。

小孩在水镜里哭天喊地说再也不偷吃糖葫芦了，那人似低笑一声，慢慢转过头来。

目光短暂相接的一瞬间，他笑，勾人的眼慢慢弯起，令人不自觉心跳顿缓。

应该是害怕的，尽管他敛着眉眼，顾瑛幼兽般的直觉却在警告她难以言喻的危险，心头被压得发慌。

男人似乎看出她惶恐的警惕，但他并不挑明，只是温和弯眸，低声问她：“他为何被追着打？”

顾瑛愣了一下，答：“因为他前些天还答应过他娘亲，两天只能吃一颗糖。今日出尔反尔，午后偷偷跑去糖人老头那吃了一整串，被他娘当街逮住了。”

“这样算倒是应该的。”

男人不再说话，他们一块低头往下看，挨了一顿打的小孩抽抽嗒嗒缩在角落里抹眼泪，家门口的小黄狗摇着尾巴在他身边转悠，努力想把狗脑袋边蹭蹭他。

顾瑛知道这只狗，前些天上面有徭役，这家屋子的男人被征出去了，临走前给小孩留了条小黄狗，说让他养着看家护院。

等小黄狗长得和他一样高了，他就回来了。

屋子里妇人方才的训斥声犹在耳边还没散完，顾瑛却看见那妇人在屋后悄悄探出半边身子，似是打量落在小孩身上的棍棒份量。

见他委屈哭了一会，又心大的和小黄狗滚做一团，妇人紧皱的眉头松开些，转身时嫌弃嘀咕着什么，脸上又难掩笑意。

顾瑛安静旁观着，勾翘眼尾软软耷下去，难掩羡意。

男人侧头看了她眼，骨节分明的手似动了动，只片刻的功夫，那面花了顾瑛好大力气变出来的水镜登时浮动，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在她眼前展开，里面是她不曾见过的人间百态。

是更加清晰的喧闹烟火声，人头攒动间的寒暄，酒楼弦乐的鼓点，卖莲蓬的小贩和隔壁做凉粉的大妈闲聊的声音，连妇人手下灶台里的噼啪声都清晰可见，这寂静山头登时融进了好些鲜活热切。

“我跟你说，那胡同巷里的洛家人又在打新媳妇了，我昨天路过看见两个小孙女在墙角哭，这家子人是该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