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声惨叫,与瓷盘落地的清脆声一同响起, 罗芸起身探出头去, 语气不善:“怎么?是你?”
半开的窗户前冒出个陪着笑脸的小少年,右手还捂着左肩轻揉了两?下,抱怨道:“三姐姐,你脾气这么?大,可怎么?嫁得出去啊?”正?是罗府如今的独苗苗罗辰。
罗大哥儿前两?日气走了自己的西席先生, 如今处于无人?管束的状态。他这些?年顽劣之名传遍苏州城,许多教书先生垂涎罗府开出的优厚条件,亲身前来尝试教化的不计其数,可惜都铩羽而归,令罗帮主很是头疼。
改换门庭之计,遥遥无期。
他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罗三娘子扭头便在榻几上?抓了一把核桃扔了过?去,核桃尽数砸在弟弟脑门上?,对方双手抱头连连求饶:“三姐姐,我说错了!我错了别生气!”
罗家十二朵金花,只这一朵浑身上?下长满了尖刺,扎得人?生疼。
罗辰不敢再挑战自家姐姐的脾气,陪着笑脸往里瞅:“三姐姐,我来寻白?棠姐姐,不是有意?偷听?,也不是有意?惹你生气。”
林白?棠见惯了他们?姐弟俩打闹,每次总以罗辰求饶而告终,埋首帐册拨算盘的同时,还能问候隔窗少年:“听?说辰哥儿又气走了一位先生?了不得啊!以一己之力干翻了苏州城一众西席,恐怕连学政大人?也得甘拜下风!”
罗辰挠头,很是不满:“这也怨不得我,还不是爹爹,每次请的先生都是一把年纪,啰嗦又迂腐,讲话的调子慢吞吞让人?直犯困,还天天讲什么?尊师重道,说得我好?像不干点什么?,就对不起他们?似的。”
不特意?敲打他尊师重道,他还能勉强装装样子,竟然?再三强调,不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有意?影射嘛。
罗帮主给儿子请先生的心?态与很多人?上?医馆看病找大夫的标准一致,总觉得年纪大留一把胡子的学问扎实,许多人?瞧见年轻大夫便觉医术不大牢靠,都有年龄歧视。
偏巧家里生的这位是个混世魔王,自来最不耐烦听?人?说教。更何况一早听?到他顽劣之名的老先生们?,都怀着“严师出高徒”的心?态上?门应聘,遇上?脑后长着反骨的罗大哥儿,说教的不遗余力,听?教的却满肚子坏主意?,最擅长将指责变成既定事实,这样谁都不冤。
师徒数次交锋之后当先生的最终夺路而逃,为徒弟的顽劣之t?名再添一笔。
老先生们?总要更注重脸面,比不得小无赖的招数混帐。
“这一位老先生得辰哥儿用虫子招待,可是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罗辰窥着自家姐姐的脸色,暗思那老先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做了几日西席,竟连府里姑娘的婚事也敢指手画脚,可不得被?他好?生侍候一番?
不过?原话说出来未免伤人?,姐弟吵架他可以说自己阿姐,但听?到旁人?当着他的面指责姐姐在婚事之上?的顽固,难免心?气不顺,总要找机会教训一番。
“也没什么?。”罗辰扒着窗台往里瞧,见林白?棠十指翻飞,左手拨算盘右手拿笔,时不时腾出手来翻帐本,还能一心?二用应酬他,不由佩服之极:“伍顺约我去林记吃饭,让我过?来瞧一眼,白?棠姐姐要是忙完了,正?好?坐你的船回去,省得再走过?去了。”
林白?棠还不曾开口拒绝,罗三娘子已经开骂:“你是闲得无聊是吧,跑来替别人牵线?伍顺瞎了眼的,也敢来挖我身边的人?,他是不照镜子的吗?”
伍顺正是罗帮主身边长随,父亲是个漕帮小头目,送儿子到帮主身边历练,也算是表忠心?。谁知这小子偶然见到跟在罗三姑娘身边的林白?棠,多番打听?之后才知竟是卓水生妻子的娘家侄女。
卓水生的婚事,当年在漕帮也算是一桩佳话。
伍顺听?说,心?中便暗暗揣了一段心事,隔三岔五向林白?棠示好?,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意?,林白?棠几次明示暗示,都无法赶走他,反而越拒越勇。
他还跟帮内年纪差不多的兄弟们?醉后吹嘘:“听?说卓叔当年讨媳妇,也追在卓婶子身后跑了两?年呢,我这才只是个开始。”
林白?棠跟着罗三姑娘数年,帮内不少人?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如枝头花苞慢慢绽放,意?动的可不止伍顺一人?,只是大家都比不上?他没脸没皮,小姑娘拒绝多次也不见气馁。
甚至还有人?议论:“三娘子不想成亲,林姑娘自小跟着三娘子出入,说不得早被?她影响,也不想成亲呢。”
伍顺听?了不免心?慌,堵着那些?嚼舌根的骂了好?几回,还花“重金”贿赂罗辰,让他帮忙牵线,也好?能跟林白?棠单独相?处。
罗辰不少小玩意?儿都是伍顺搜罗送来,有不少还成为他的爱物。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不过?顺手为之,罗辰深谙此理,便时不常帮伍顺传个话送个东西什么?的,至于林白?棠态度坚定的拒绝,也伤不了他半分颜面反正?拒绝的也不是他。
罗三娘子最见不得弟弟这副嘴脸,拿起果碟便要再砸,吓得罗辰一溜烟跑了。
她犹不解气,转头便骂:“这帮臭小子,都打什么?鬼主意?,当我不知道啊!略长得平头正?脸些?的,他们?还要多瞧两?眼,更何况你这副模样,跟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白?棠你可别犯傻,听?信什么?‘烈女怕郎缠’的鬼话,哄了你家去做牛做马,侍候婆婆生孩子,运气不好?还有几个刁蛮的小姑子,不知道得受多少苦,到时候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林白?棠:“……”
这一位如今使着她顺手,见天在她耳边历数成亲的坏处,生怕旁人?挖了她的墙角,于是无奈保证:“东家,我忙成这样,哪有时间考虑成亲之事?再说我阿兄如今还未定亲,也轮不到我啊。”
林宝棠如今二十岁,却已经拒绝了好?几位上?门提亲的媒婆,每每被?忙中抽空关心?儿子终身的金巧娘逼婚,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金巧娘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晚上?归家之后才能跟儿女们?打个照面,还得店里闲的时候。
三年前,林白?棠终于攒够了银子,在横塘街盘下一处临街的小店铺,实现了自己小时候的豪言壮语,为母亲开了林记小食店,结束了她多年在河上?撑船卖小食的辛苦日子。
开店之初,金巧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又不欲婆母龚氏辛苦帮忙,便放出风声,想要招个厨下帮忙的妇人?,谁知毛家祖孙俩求上?门来苦苦哀求,说是暂时不要工钱,只管毛思月一口饭吃。
自吴寡妇跟外面男人?私奔之后,毛思月便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可她年纪又小,一无技术二无力气,仍旧只能去收衣裳来浆洗。
巷子里大闹过?之后,毛婆子便收敛许多,也不知是旁人?劝的话起了作用,怕把孙女再欺负跑了,还是她信了林白?棠的话,生怕儿子半夜站在她床头质问,待孙女倒温和许多。
老主顾见到毛思月上?门,小小年纪瘦弱的连大些?的洗衣盆都扛不起来,纷纷拒绝给她活计。毛婆子便豁出一张老脸上?门央求,到底还是留下了几家主顾,祖孙俩合力浆洗,再加上?巷子里各家偶尔接济一点,东家送点米西家送点菜,日子也算勉强过?得。
听?说林白?棠小小年纪给亲娘盘下一间小店面,毛婆子便动了心?思,在家中为孙女筹谋:“林家为人?厚道,况且小食店还能吃饱肚子,也不必大冬天还要双手泡在冰冷的河水里。你年纪这样小,万一落下寒症可怎么?好??咱们?便上?门求金巧娘一回,这么?多年邻居,就算你年纪小开的工钱少些?,也比浆洗衣裳强。说不得日子久了,还能学到她的厨艺,到时候咱们?也做些?吃食去卖,也算有了糊口的本事!”
毛婆子在市井里打滚,眼光老辣,但六亲无靠,也只能挣扎着活命,一旦听?说有门路,便毫不犹豫攀了上?去,当晚便带着孙女上?门,好?话说尽,不顾金巧娘的一再拒绝“思月年纪太小,况且于厨下之事不熟,我这边想找个熟手”之语,当时便要给林家人?跪下:“只求掌柜的给这孩子一口饭吃。”
一条巷子住着,毛思月也着实可怜,万般无奈之下金巧娘便松了口:“那就留这孩子在店里先干一个月,要是有眼色上?手快,便留下来帮忙,包三餐饭,工钱另算。”
毛婆子欣喜若狂,按着毛思月便要给金巧娘磕头:“多谢掌柜的给这孩子一口饭吃!”被?金巧娘硬拦了下来。
自此之后,毛思月便成了林记小食店的一名伙计。
她虽话不多,但手脚勤快,学东西也快,还爱干净,在小食店做了半个月,便通过?了金巧娘的考核,算是彻底安定了下来。
林白?棠忙完了手头的活计,临出门时,罗三娘子还不放心?,叮嘱她:“伍顺脸皮比城墙还厚,这会说不定已经在你船上?候着了,我跟娘今儿还大吵了一架,你小心?别被?他套去话。”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罗帮主跟自家三姑娘吵架每次都败下阵来,还被?女儿抓着私德不放:“我将来要是嫁个父亲这样的丈夫,后院一堆莺莺燕燕,再生出一堆庶子庶女,还得我操心?她们?的衣食住行,不如剃了头做姑子去!这种日子谁愿过?谁过?,反正?杀了我也不可能过?这种恶心?日子!”
罗清江:“……”
什么?叫恶心?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