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虎急了:“这是给白棠的,你别吃完了!”
“你也知道我家阿婆跟阿娘的手艺。”正在长身体的陆谦每次想起自家的伙食都要惆怅不已。方虎家开着肉铺,还有一位做烧肉酱肉一绝的方叔;林家小食生意兴隆,回头客络绎不绝,唯有自家可能得罪了灶王爷。
他忍不住向两位小伙伴诉苦:“最近盐价是不是跌了?我阿婆今晚炒菜可能放了半罐盐,一口下去咸得能让人栽一跟头。”
陆家婆媳的厨艺是一脉相承的难吃,儿媳妇仅限于煮熟,味道虽然平常,至少还能下咽,但婆婆的做菜理论堪称一绝:“咸点下饭。”只是这个咸度不好把握,于是陆谦时常从阿婆做菜的咸度来猜测最近的盐价起落涨幅。
到底金巧娘不似杨桂兰长期静坐绣花,许是她活动量大,日常走动也多,自生完林白棠多年有意将养,从傍晚痛到半夜,终于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林青山天擦黑回家,进门便听到媳妇生孩子,顿时焦心不已,听得曹氏隔窗说孩子胎位顺,只是时间问题,到底也没办法安心,直等到孩子落了地,收拾干净抱t?出来给他瞧,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林宝棠跟林白棠兄妹俩早被生孩子的场面吓到,蹲在墙角缩成俩鹌鹑互相打气。
“娘没事!一定能顺顺当当!”
“娘生你的时候,可不大顺当。”彼时林宝棠年纪虽小,但却有点印象。
“这次一定顺顺当当!”林白棠轻抚胸口,又推他:“阿兄不许乱说!”
等见到红通通的弟弟,两人不但嫌弃,还有点埋怨:“都是这臭小孩子让娘疼这么久!”当长兄的性子比较温和:“以后长大可要好好孝顺娘。”
林白棠细眉倒竖:“他敢不孝顺,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第8章 第八章 等嫁出去挨上三顿打就老实了……
端午当日,苏州城内最热闹的,莫过于龙舟竞渡。
当朝盛世太平几十年,举凡南来北往的商贾见多识广,逢端午聊起来,皆诧异于苏州城的划龙船,竟是与三闾大夫屈原无关,而是为了纪念伍子胥。不过如今战事未起,有北人前来贩货,还听过另外一种说法,据说吴人操练水战,托于嬉戏。
金巧娘刚生了孩子,还闷在房里坐月子;王氏自被儿子扯下遮羞布,便彻底安静了下来;龚氏既要侍候儿媳孩子,还要防着王氏使绊子,连林白棠出门卖的小食也不及准备,跟林青山商议:“白棠也累了这么久,端午城内好几处都有龙舟竞渡,索性让孩子出去玩几天?”
“原本家里也没指望着她养家,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无能,还要小孩子赚钱贴补家用。”林青山颇为自责:“就让她好好玩几天。”又忧心王氏撒泼,目光往王氏暂住的屋子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她……她可还找您老麻烦?”
龚氏轻笑:“你这孩子,多想无益。这几日除了吃饭,她便出门去逛,许是想开了,不再折腾家里人。再说巧娘还坐着月子,她总不能闯进房里去吧。”
比起窝在家里横挑鼻子竖挑眼,龚氏倒情愿王氏出门去逛,按点回家吃饭,倒似个寄居在此的客人,只多了一双碗筷,也不费什么功夫。
林青山长出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她非要来,也不短她一口饭吃,可是想要搅和的家里鸡飞狗跳可不行。”
店里还有一堆的活儿,他可没时间过端午。瞥见已经收拾停当的长子,怜惜道:“大节下的,宝棠也别去店里忙了,换身衣裳跟白棠一起出门去玩,且乐个几日再说。”
林宝棠十三岁,家里饮食得当,已经开始抽条,有了少年人的模样,却操着成年人的心:“端午过节,少东家定是要出门玩乐,还会在店里挑几个人陪他出去玩。爹总不能一个人去干活吧,我还是去店里帮忙的好。”
陈记老板一辈子兢兢业业,攒了一份厚厚的家底,到了儿子这一辈,生出来便被老母亲娇惯非常。他原本也起过让儿子改换门庭的念头,只是陈盛开蒙便用了三年,一本千字文还是念得磕磕巴巴,实不是读书的料,再拖回家具店从小学徒做起,便有些晚了。
少东家陈盛在学堂里打了个滚,字没识得多少,偏读书人的架子学得不少,哪里还沉得下心当小学徒,如今也还是个半吊子,每日来家具店点个卯,给各人打打下手,装装样子而已。
端午节庆比过年还热闹,少东家自然要出门玩乐。
林青山轻推跟上来的长子:“店里的活儿也不是一两日功夫能干完的,你小小年纪操那么多闲心做甚。”又扬声唤女儿:“白棠,带你阿兄出去玩。”
林白棠正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束好了头发跑了出来,笑嘻嘻拉住了林宝棠的胳膊,热切唤他:“阿兄,你陪着我正好,外面人又多又乱,要是遇上拍花子的怎么办?”
她平日独自撑船卖吃食也不见怕的,此话不过是借口而已。
林宝棠却信以为真,果然去换了衣裳,兄妹俩一起出门,却见陆谦方虎皆等在河道边,原是学堂里先生也要带着家人过端午,便给学生们放了假。
他们三个年纪相仿,自小焦不离孟,有好事情从来都是约在一处,此时见多了个林宝棠,陆谦便有些懊悔:“早知道宝棠哥来,也叫上我姐姐,她整日窝在家中绣花,连门都不肯出。”
林白棠便催他:“现在去叫也不晚啊。”
方虎有些羡慕:“可惜我大姐姐下个月便要出嫁,天天在家绣嫁妆,她是不肯出来了。小妹妹又太小,我可不敢领出去。”
“这是狗儿哥心疼婉姐姐,他这一去,必是要跟陆阿婆闹一场,才能把人领出来,不信你等着瞧。”
陆谦祖父陆泉常年卧病在床,家中供着一个人的汤药钱,而父亲陆文泰小时候也是进过学堂读过几天书的人,彼时家境还富裕。借用郑氏在巷子里跟旁的婆子们聊天之时炫耀过的:“我们家也是使唤过丫头仆人的,要不是他爹生了病,也不会变卖家产,搬到芭蕉巷来住。”
这话她说过不止一遍,连林白棠也听过。
陆文泰每日撑船卖货,主要卖些针头线脑绒花及妻女绣出来的各色小绣品,还有时鲜瓜果鲜花之类,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搜罗来的,很受欢迎。
邻居也曾拿郑氏的话打趣他,引得他直乐:“毛哥,我就是粗人一个,大字不识,也没进过学堂,我娘逗你们玩呢。”
毛哥便是巷子最里面的吴寡妇家男人,在漕河上扛货,没两年便被货架子砸下来丢了性命,只留下女儿毛思月,跟寡母毛婆子,及寡妻吴氏。
果然不出林白棠所料,陆谦去唤姐姐陆婉出门游玩,被郑氏拦着门不放人,还要教训她:“你一个女孩子,不在家绣花,跑出去疯玩什么?”
陆婉性子柔和,被祖母一拦,便有些犹豫:“阿弟,要不……要不还是你们去玩吧?”
“阿姐天天在家绣花,再这样下去眼睛都要出问题了。再说端午节人多,你也不出去瞧瞧旁人身上的穿戴,只闷头在家绣,也没什么新鲜花样子啊。”
他说的在理,陆婉便有些心动。
郑氏却开骂:“你姐姐绣的荷包手绢卖得好着呢,别耽误她干活。陆狗儿你别一天天的学堂里交了束脩,不好好读书,非要跑外面玩去。等我回头得空了,去学堂问问你们先生,也不好生管,放着你们不读书习字到处乱跑!”
昨晚陆谦回来便禀过家中父母,学堂里先生过节,给他们也放假,陆文泰早说要带着儿女出门玩,被长子婉拒:“跟爹出去有什么意思,我约了人呢。”
三岁的陆诚鬼精灵,笑嘻嘻喊破:“白棠姐姐!”他对这位时常遇上便塞小食给他的姐姐非常喜欢,甚至还不止一次的想住到林家去只因林家饭食太过美味。
陆文泰便笑叹:“儿大不由爹啊!”还询问女儿,被郑氏几句话打断:“明天的事情再说吧,这会儿急什么?”
大清早夫妻俩各自出门赚钱,由郑氏在家带着三岁的小孙子陆诚,陆婉便歇了出门玩乐的心思。
谁知陆谦不肯,见好言相劝无效,趁着郑氏去给祖父倒痰盂,一把拉起姐姐丢下一句话便跑:“阿婆,我跟姐姐回来给你带粽子啊!”
郑氏一回头的功夫,孙子孙女便跑得没影儿了,只气得跌脚,站在门口大骂:“一天天的只顾着玩乐,将来嫁出去被婆婆打死都没人管……”一时惩治不了孙女,便盼着将来有人能惩治她。
接连狠狠咒骂好几句才解恨,正提着痰盂要回去,远处慢腾腾走过来一个婆子,笑着同她搭话:“老姐姐这是骂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