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人都很穷,回去的路途遥远,火车票也贵,陈文丽在文艺团里一两年才舍得回去一次,每次回去都带了一麻袋的各种土特产还有自家种的果蔬再回到北京去,老乡回不去,老乡的家里人走了十里路到陈家村后托陈文丽连着老乡的东西也一块带去北京。鼓囊囊的几大袋子全都是乡愁。

陈文丽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是81年的3月20号,初春时节。他们文艺团下发任务说为了庆祝研究所的新成果,组织了各个领导前去研究所慰问那些研究人员还有观看文艺团为此的热烈演出。

陈文丽坐上去去研究所的大巴后把此前老乡家里托她带的东西一并收拾好,想着等演出后给老乡。

老乡早年回乡家里给介绍的结了次婚但后来常年分居两地又离了,其实陈文丽不是没怀疑过两边是在有意凑合他们俩,毕竟都在一个地方有照应,老乡虽然离过婚但是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有工作,人也老实本分。

但问题是两人都没那个心思,老乡一心科研,陈文丽觉得自己太年轻了,新的计划生育刚颁布了,说要提倡晚婚晚育,要想拿结婚证最少得要28,她觉得自己才23,够没呢。

那天她在台上演出完后就换了衣服,拿着大麻袋就到了老乡的科室,今天上面的领导刚巡了一遍,这会儿科室都弄的整整齐齐的,人也都在,陈文丽穿着军绿色的衣服那帽子一带是个人都知道这拿东西的漂亮姑娘是方才台上表演的文艺团里的丫头!

这一时间呐,大伙都在起哄,说老乡福气不浅,竟然偷摸着认识文艺团的丫头也不给大家伙介绍介绍。

老乡人腼腆,红着脸害羞的连忙摇头摆手,说人家姑娘可是清白的,是他们那村湾里顶有名的好看姑娘,十里八湾的男人都爱慕她,他离过婚年纪大每天还见不着人影,可不敢跟人姑娘瞎说。

老乡虽然人老实但也会说话,这一来一去尽是说自己配不上她。可按道理来说那时候的大学生毕业又还在研究所工作,不愁吃不愁穿那是相当不错了。

陈文丽笑的明媚,也没说什么,就把东西拿给了老乡,还顺带着把自己带过来的一点土特产还有自家种的橘子梨子也拿过来一一给大伙分了。

等她走到最里面一排中间位置,拿着甜梨给一个正在埋头工作的同志的时候,那同志冷漠抬眼却是个黑发碧眼的外国人。

那是陈文丽第一次见到外国人,说是外国人又有点中国人骨子里的内涵,眼前的男人眉骨特别深邃,鼻梁也高挺,挺阔饱满的额头还有那立体饱满的骨像撑起皮面,显得异常的英俊帅气。最摄人心魂的是那碧绿色的眼睛,就跟太阳下闪闪发光的玻璃珠似的,让人一不小心就眩进去了。

严谨闻不悦的蹙眉,轻咳了下示意眼前盯着自己脸看出神的肤浅女人,陈文丽这才不好意思的回过神来,红着脸说:“喏,给你的,大家都给了。”后面那句是她临时加的,生怕眼前的男人误会了。

一科室的人啃着甜梨突然就看起了热闹,老乡刚想说什么就被旁边的同志给拉住了,说倒是要看看这么好看的姑娘能不能把他们科室的这尊活佛给拿下。看到底是严谨闻嫌以往献殷勤的姑娘不够漂亮还是真没那个心思。

严谨闻尖锐的目光扫了一遍面前的穿着军装的年轻女孩,认出了是刚才台上主舞的那个最漂亮的姑娘,最后略带嫌弃的眼神停留在那手上的棕梨上,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脏,我不吃。”

顿时,一科室的人都停滞呼吸了,空气都冷冻了下来,这下大家伙都知道这活佛是压根就没一点情商!

你瞧瞧,这是正常人对待姑娘好意的态度吗。

陈文丽气的脸通红,她觉得这外国人如此没礼貌,她哪里看起来脏了?水果她还特地洗过才拿来的,一科室的人都吃的好好的,就他看一眼就说脏!这不是明摆的嫌弃她吗。

一时间科室的人连忙拉开了两人,解释道,严谨闻是不喜欢吃别人递来的东西,生怕给人回去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陈文丽记得那是跟严谨闻的第一次见面。她觉得严谨闻是个特别傲慢无礼的男人。

但其实严谨闻第一次在台下观看表演就喜欢上了台上那个跳舞最好看、笑起来格外明媚的陈文丽,只不过他闷葫芦一个,更不会表达只知道自顾吃醋,听到了科室里的同志还有老乡说的话,只觉得陈文丽既然长成这般模样就更不该到处对男人献殷勤,所以更不屑她手里拿的梨。

严懿琛偏执如果是十分,那他爹严谨闻就把这偏执、执拗、冷脸进展到了100分。

但纵使是这样,这一来二去的处处针对,往后还是让这两人渐渐熟络了起来。老乡看的出来自己科室这平日话最少的严同志对陈文丽感情不一般,严谨闻只会冷脸礼貌拒绝别的姑娘,但对陈文丽却是处处刁难。

这话最少的男同志爱刁难性子最好的姑娘,这不就是严谨闻这种不善言辞的闷葫芦会干的事吗。

所以老乡全当是做好事,没少打着让两人和平相处的原则帮这平日对自己不错的室友严谨闻牵红线。

关键是严谨闻这种只知道科研的闷葫芦还此次次答应了,这要不是对人家姑娘喜欢是什么?

就这样莫约一年多,直到那年春天,严谨闻那天去部队,明面上是帮老乡给陈文丽一个东西要她帮忙带回去,他瞧见了有部队里男同志从里面追出来在大门口跟陈文丽表白,一气之下就冲上去抓着陈文丽手说,这是她老婆。

那一瞬间,陈文丽都傻了,后来被严谨闻硬生生拖拽着走了好远,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在一颗高大的槐树底下她被严谨闻强硬的抵在树上霸道的吻了许久,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仔细的端详眼前分外英俊的男人,宛如琉璃般的碧绿色眸子里全是她。

严谨闻喘着粗气,一片怒火的眼睛里偏执的可怕,“我不管,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给任何人!”这突如其来醋味满天飞的霸道表白让陈文丽这才缓过神来,她偷笑着问严谨闻这个木头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谁知道严谨闻直接了当说当初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处处针对只是不爽陈文丽对谁都笑的明媚,对谁都好。

他看不惯,也不喜欢,但偏偏又不说。

“还有呢,还有呢?”禾卿听的起劲地问道严懿琛。他觉得老辈儿的爱情故事格外的浪漫,但听到目前为止,这故事感觉发展的还是格外美好幸福的,甚至有《傲慢与偏见》那么回事,怎么后面突然就悲剧收场了呢。

严懿琛突然反之提问道:“你觉得他跟我怎么样?”

“你爸吗?”禾卿猜道。因为方才严懿琛从头到尾都不愿意称呼那男人为父亲,只说名字。

“嗯。”

禾卿大胆的发言:“感觉你爸这性格没几个女的能忍受,跟你一样,有嘴不会好好说话,就知道强来!”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禾卿毫不掩饰的瞪了眼前的男人。

“不过,你爸感觉比你更闷,更冷,更不会表达自己。”

“是的,你在我身上看到的东西,可以在他身上看到10倍。”这就是严懿琛讨厌自己的原因,他觉得自己这方面出其意料的像这个他痛恨的男人。

禾卿不经感叹道这人长得帅就是好,强来不会被打,但凡换个长相磕碜的这都直接报警了。

再后来陈文丽就跟严谨闻在一起了,然后严谨闻把陈文丽带回了家里,却遭到了严老爷子的极大反对,觉得这女人不过是好看,乡下出身又没读过多少书,门不当不户不对,死活都不肯同意,甚至还给严谨闻介绍了合适的姑娘让他去相亲。

这家里的男人都是一脉单传的性格执拗,严谨闻自然也不会听,于是气呼呼的拉着陈文丽离家了,他想一不做二不休于是想生米煮成熟饭逼着老爷子同意,于是哄着陈文丽就这么交付于自己了。

陈文丽那时候年轻,她信眼前这个沉默寡言话不多的男人是真的爱他,也是真的想给她幸福,所以陈文丽在床上看着严谨闻那苦苦哀求自己的样子心软的就同意了。那是陈文丽的第一次,她非常害怕,她也不知道之后如果真的怀了孩子,部队会怎么处罚她,甚至担心他们会不会逼着自己打掉这个她跟严谨闻的孩子。

可事实上就是过去了几个月陈文丽都每个月按时来例假,严谨闻甚至有些急躁不耐烦的想去医院看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最后还是陈文丽将他拉住的,她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窝在严谨闻的怀里平静的说:“别急,迟早会有的,我又不会跑,孩子更不会跑。如果真有孩子了,你给他取名叫什么?”

严谨闻幽绿的眼眸深深的望着怀里温婉贤柔的女人,说:“如果是男孩,就叫严懿琛吧,是女孩,叫严懿文。”他拿起女人的手,食指一笔一划的在女人手心上写着字,“这个‘懿’,是美好的意思,因为遇见你就是美好,女孩子的‘文’,是你那个‘文’,跟你一样文静漂亮就可以。”

后来没几天严谨闻就被老爷子强行捉回了家里关起来,说让他反省。

陈文丽休假结束回文艺团后,那个月就发现月经竟然迟迟都未来,她越来越害怕,然后也不知道是谁举报她说她违反纪律跟人谈朋友,这事明明不算很大,却是特地把她叫来谈话最后还把她开除文艺团了。

严老爷子后来找到陈文丽跟她说自己儿子马上要跟别人订婚了,让陈文丽趁早死了这条心,说她长的好看,回老家也定会有条件不错的人可以嫁,但那个人一定不能是自己的儿子。老爷子说她也并非是瞧不起乡下人,而是不喜欢没读过多少书的。

他说结婚就是一辈子,严谨闻是研究所里年轻那辈最出众的,是注定要为国家做贡献的人,陈文丽书读的少,以后两人在一起了,也定是没多少话可以说,也对严谨闻生活上没任何的帮助,所以相差太远的两个人是注定不长久的,为了避免以后不如开始就断个干净。

陈文丽不相信严谨闻会跟别的女人结婚,她跑去那几个月严谨闻租的房子里去看,空无一人,她又跑去了研究所里问了老乡,老乡说也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人了,听说是家里有事回北京了。

陈文丽不愿多想,拿着剩下的一点钱又在河北呆了一阵子,看着平坦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她依旧是不见严谨闻的人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厚脸皮到要去北京他们家里去找他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生活,于是伤心欲绝的做火车回去了。

“可是我听你先前说你妈跟你爸结过婚啊。”禾卿突然插了句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