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台之后,媒体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祁扶着安娜往Eleven的方向带:“你们先走,我留下来应付这些人。”
安娜年事已高,精力确实不如从前,便也不推辞,朝祁颔首:“放心,我帮你看着Eleven。”
Eleven不想跟教授分开,眼巴巴地瞅着教授离开的背影,要没入人群之际教授倏忽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Eleven赶紧也挥了一下,这下乖乖跟安娜走了。
“对不起,安娜。”在往外走的过程中,Eleven鼓起勇气道歉,“都是因为我。”
安娜停下脚步,对他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向日葵一般的笑容:“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你。你不知道在你没出现之前,那家伙的状态有多糟糕,他表面上让人挑不出一点不妥来,但实际上”实际上怎么样,Eleven不知道了。因为安娜没往下说,转而关心他,“孩子,你怎么了?”
Eleven很奇怪安娜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他。他们正经过自助餐区,刚好可以让他把香槟放下,他皱了皱鼻尖,却好像闻到了酥糕的味道。没错,就是姚窕昨天给他吃过的那种,简直阴魂不散。
这一定是幻觉等等,幻觉?
他想起昨天那种突如其来的轻飘飘,没有缘由地觉得姚窕亲切,还吃了那么难吃的肉馅酥糕。
舞台的仪式结束后,大厅内回响起肃穆宏大的背景音乐,Eleven分辨不了是来自民族地域还是宗教文化,四周墙上的几块大屏轮番播放着战时前线的纪录片,隔着时间的长河,鲜血和杀戮依然触目惊心。紧接着,可怕的是,他在里面看到了一张他有印象的脸,那是极其凶险的一次任务,他中了一次陷阱,吸入了致幻气体而将目标人物错看成一只花瓶。但最终他也没让那个官员逃脱,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每一次出手都成功了,没有影舞者就用毒牙,没有毒牙就用匕首,没有匕首就他看见餐车上的刀叉闪着漂亮的金属光泽,这对他来说也是利器。附近有人在取甜点,刀叉发出「叮」的响声。
恍惚间,他想起了更多,台上卡拉玛扬敲了敲酒杯敬酒的时候,现场所有人都在碰杯,姚窕也碰了一下Eleven的酒杯,然后用杯沿沾了沾唇。
Eleven觉得玻璃碰撞的回音很大,超乎寻常地大,脑袋又开始响了,他陡然有点不舒服,跟昨天中毒的症状不相似,倒是跟知道吃了肉后恶心吐了的感觉相似,他想退出人群,被姚窕拉住了。
姚窕在他耳旁轻声说:“话说回来,七年前多亏你啊,我一直没机会替我儿子跟你说声谢谢呢。”
她知道我是谁,我曾经是谁。Eleven的脑袋嗡响。
“他们给我捅了这么大一个娄子,我当然得回敬他们了,对吧?”姚窕的嘴唇在开合,但他听见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是疗养院院长的声音。“听说你现在有名字了,Eleven。”院长的声音说。一瞬间,就像大脑的开关被扳动,那些记忆全回来了,他却变得更混乱了,“现在,我要向你下达一个任务。”院长说不对,是姚窕不对,他也弄不明白是谁,但那个声音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Eleven感觉身体里烧得慌,脑袋针扎似的疼,他去摸自己的脉搏,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正像只无头苍蝇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安娜。
安娜是谁?哦,安娜是是他这次的任务对象。
“Eleven,你怎么了?”安娜关切地问。
Eleven回答不出来,心脏的跳动震耳欲聋。
“Eleven?”
咦,他的手里本来拿着酒杯的,怎么突然变成了一把餐刀?
“Eleven”
安娜的尾音急遽变得虚弱。
等一下,不对,这不是安娜,这是教授,刚刚教授突然冲过来,挡开了站在他面前的安娜。
而餐刀餐刀上沾满了鲜血,刀柄握在Eleven手中,刀尖插在祁的心脏处。
Eleven不能找借口说他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他是职业杀手,至少是前职业杀手,怎么能说不知道自己怎么杀的人?
一切如庖丁解牛,他清楚地记得手心抵住刀柄、尖刃刺穿皮肤肌肉的触感,教授不是机器人也不是外星人,血流出来生命也随之流逝。
教授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
他都干了些什么,他真该死啊。Eleven转身奔向露台,一刻也没有犹豫,翻越栏杆跳了下去。
他真该死,除了去死,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地心引力拉扯着身体急速下坠,不过几秒钟,他将直落地面,或许变成一滩肉泥无所谓,反正他该死。
然而他的衣摆被从后面揪住了。
先是衣摆,紧接着一只手搂过他的腰,他在空中转了个身,看见了教授。
教授的前襟晕染了大片鲜血,餐刀仍插在胸口,扎眼得Eleven崩溃地掐住自己的脖子,然后他被教授用力揽进怀里。
“小狗狗,吓坏了吗?”
熟悉的一句话在疾风中飘入Eleven的耳朵里,这次不是幻觉。还是那么温和的嗓音,就像对教授来说,他刚刚犯的很大的错,跟之前犯的很小的错一样,都不是他的错,他的一切混乱和痛苦,都会被教授好好地接住。
第27章 坠落
以为是抓狗狗,结果是躲猫猫。
电光石火之间,子弹击中皮肉的闷响和焦味传来,越过祁的肩部,Eleven看到露台上俯视着他们的战斗机器人将小臂重组成枪支,铳口正冒着射击后的一缕硝烟,而子弹尽数没入祁的后背。
在距离落地还有两层楼高的时候,祁伸出手试图抓住高墙上一根突出的钢筋,Eleven眼睁睁看着那根钢筋将教授的衣袖撕出裂缝,然后无情地穿透教授的小臂。那么一小会儿的缓冲至关重要,他们继续下坠,相拥着跌落在市政大厦花园里园丁扫起的小山丘似的落叶堆。枯叶霎时漫天飞舞,又回落到两人身上,如同一座天然的坟墓。
无论是骨骼在强受力下折断乃至粉碎的声音,还是肺部在垂死边缘发出的拉风箱似的呼吸,这些对Eleven来说都并不稀奇,可现在他吓傻了。不是因为坠楼,不是因为还活着,而是因为教授跟着他跳下来,将他完全护了起来,独自用身躯承受了与草坪撞击的冲力,而Eleven奇迹般地毫发无损。
祁努力地对Eleven动了动嘴唇,这可能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地方,鲜血立刻大口大口地冒了出来。
Eleven已经完全懵了,木木地将耳朵贴近祁。
祁费尽最后一丝气力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呛咳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正常人这会儿早该晕过去了。然而祁青筋暴起,死死攥住Eleven不肯松劲,固执地等待他的回应,直到他重重点头。
祁因为失去意识而松开的手轻轻滑过Eleven的眼睛下方,像为他擦去了并不存在的眼泪,却将一抹血痕摁到他面上。
他的珍珠不再蒙尘,珍珠蒙了血。
位于六楼的宴会厅内,许多人发现了这桩惨案,他们倍受爱戴、刚接受了总统候选人敬酒的联邦功臣被刺杀,杀手意图跳楼自尽,而被害人居然跟着跳了下去。场面瞬间混乱,惊叫声此起彼伏,军人们立即将配枪上了膛,领着战斗机器人一列冲向露台,一列下楼围剿。
堪堪躲过一劫的安娜捂着心口瘫坐一旁,与她相识的好心人从她的口袋里掏出硝酸甘油助她服下。心绞痛刚缓过来一点点,她就颤巍巍地要下楼,见劝不动,几个胆子大没有躲起来的朋友过来搀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