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云仰头时,暖黄光晕正勾勒出?女儿圆嘟嘟的下巴,心里瞬间?满足柔软起来,这小丫头三?日?不见,更显活泼调皮了。
雅间?内,火锅翻滚的菌菇浓汤里沉浮着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孟鹤云解开发带正要说话,星宝突然攥着个油亮亮的鸡腿往他嘴里塞,惹得孟成琼慌忙去拦:“小祖宗!这是给你爹补元气的......”
“不妨事。”孟鹤云温和笑笑,拿过鸡腿,放在碗上,拿过一侧帕子,替星宝仔细擦手,“别烫着了。”
“不会,放凉了的。”林多福抓住星宝乱动的手脚,“大丫,你带着星宝先去隔间?玩一会,免得她捣乱。”
星宝早就吃过晚膳,孟成琼便带着她出?去了。
窗外暮色渐浓,贡院飞檐上的嘲风兽吞没了最后一缕天光。林多福望着丈夫从容布菜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誊抄到子时的墨卷、暴雨天护着考篮摔的青紫,都酿成了此刻汤锅里咕嘟冒泡的暖香。
池老板早命人在玄关备了滚烫的姜枣茶。徐道载刚沾着圈椅,便见珐琅火锅里翻涌着枸杞红枣,乳白?浓汤中沉浮的羊肉片薄得能透出?窗纸上的冰花纹。他手指刚触到鎏金铜箸就猛地一颤考场里握笔太狠,虎口?处磨出?的血泡已凝成暗紫。
"徐兄尝尝这菌子。"孟鹤云将烫好的松茸夹进他碗中,“贡院西角那处漏风的考棚,多亏你同赵兄帮我挡了。"
赵毅正捧着碗牛乳醪糟暖手,闻言呛得直咳。他考篮里还塞着半块硬如石头的茯苓饼,那是三?日?前孟鹤云匀给他们的干粮。此刻望着咕嘟冒泡的火锅,突然觉得那日?就着雪水啃饼时,孟鹤云说"苦中作乐亦是修行"的淡笑,竟与此刻氤氲的热气殊途同归。
徐道载终于缓过劲来,指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笑道:"这纹路倒像孟兄破题时画的演算图......"
亥初更鼓响起时,池老板亲自?端来砂锅鸡丝粥。熬化的米油裹着撕得极细的胸肉,缀着碧绿的莼菜芽。林多福给每人碗底悄悄埋了颗酒酿圆子,甜香混着孟鹤云袖口?未散的墨臭,竟酿出?种奇异的温馨。
"三?日?后放榜......"赵毅舀粥的手顿了顿,突然发现孟鹤云的考篮格外轻简,除却那方刻着"宁拙勿巧"的歙砚,竟只有半截描金红烛正是首夜他分给邻舍照明的那支。
赵毅的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响,却见孟鹤云用红烛在桌角滴了颗浑圆的蜡泪,将半截烛身稳稳立住:"诸君苦熬三?日?,这烛火倒也算共患难了。"
檐角铜铃忽被夜风撞得急响,林多福掀起帘子瞧了瞧外头。雪不知何时停了,青石板路上浮着层琉璃似的冰壳,远处传来吱呀的车轮声,是城里车马行惯用的青篷骡车。
"该回?了。"孟鹤云摸出?块碎银压在烛台下,袖口?隐约露出?福字云纹,"星宝方才在隔间?玩累,这会儿靠着大丫打瞌睡呢。"
池老板提着灯笼追到门口?,见金冠正踩着木凳往骡车辕上绑棉帘子。车厢角落的铜手炉还是去年林多福用破香炉改的,此刻幽幽冒着松枝香。赵毅与徐道载互相搀着钻进另一辆骡车,车帘落下时,徐道载怀里掉出?半块考场里没吃完的硬饼。
星宝迷迷糊糊攥着孟鹤云沾着墨的衣襟,腕间?红绳缠着的铃铛叮咚作响,缠住了他一缕棉丝。
林多福见了,解着缠在孟鹤云棉袍上的红绳,忽然瞥见他袖口?渗出?的墨痕,想?起三?日?前送考时,自?己故意把洗笔水染在他中衣上的玩笑。
"明日?该去寺里还愿了。"林多福笑着解开了缠着的线头。
孟鹤云把星宝的虎头鞋贴在自?己温热的腹部?捂着,"我同你一起去。”
骡车转过鼓楼时,车辕挂的纸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池老板立在酒楼台阶上,看车尾绑着的竹编考篮随颠簸轻轻摇晃那还是孟鹤云院试时用旧的,藤条断口?处缠着细麻绳。
后厨飘来熬高汤的香气,跑堂阿贵突然指着雪地惊呼:"掌柜的,您快看!"
月光正照在那半截红烛凝成的蜡泪上,冻成的梅花旁躺着颗松子糖定是星宝偷藏的点心
椿?日?
从骡车缝里漏出?来的。池老板笑着抬脚要踩,终究没忍心,任那点甜香慢慢融进雪里。
三?日?后,放榜。
孟鹤云高中榜首。
赵毅、徐道载亦榜上有名。
第102章 第 102 章 众人上京
林山县官道扬起?细碎雪尘, 孟二鞭梢轻点马背,枣红马喷着白雾小跑起?来。周大娘子?怀里紧抱着官府文书,掌心沁出的汗渍洇湿了烫金喜报边缘。成婚半年?有?余, 她头一回见?自家夫君这般心急火燎 晨雾未散就套车出门, 车辕上还绑着半袋没来得及喂完的马料。
"驾!" 孟二甩了个响鞭, 青布棉帘被疾风吹得鼓胀,露出车窗外掠过的熟悉景致:溪边洗衣石上结着薄冰,竹林梢头压着新雪,村口那株老槐树杈间还挂着去年?星宝百日宴时残留的红绸。周大娘子?摸了摸腰间的福字荷包,那是林多?福亲手绣的, 针脚细密得能看见?月光般的银丝。
孟家村东头忽然炸开?串鞭炮, 惊飞了檐角寒鸦。孟二远远望见?自家青砖门楼前围满了人, 刘氏踮着脚朝官道张望, 鬓角银发在晨光里泛着霜色。车未停稳, 孟二就被虎头和沙子?架着下了车,周大娘子?抱着喜报挤过人群,听见?王氏尖声喊着:"咱们县君送来的绸缎都堆成山了!"
姚氏听着尴尬,忙拉住王氏:“娘, 你别这么喊,丢人。”
“田子?媳妇,这是喜事, 不丢人!”七伯红光满面地说。
“正是正是!”
村人们开?心附和着,这个年?大家在林多?福的帮助下,熬过了洪灾、蝗灾, 还一起?种药行?商,家家都十?分富足,这会儿也都不小心眼, 真心实意为孟鹤云高兴。
正堂八仙桌上,烫金喜报在烛火下泛着红光。孟石用袖口反复擦拭老花镜,颤巍巍念道:"第一名?孟鹤云,第三十?六名?徐道载,第四十?二名?赵毅......"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骡车铃铛响,池老板的山羊胡子?上沾着雪粒闯进?来:"孟老丈人,京里捎信来了!"
池老板取了车辕上绑着的竹箱里,除了孟鹤云的考篮,还有?半罐林多?福留下的玫瑰酱 那是给金三娘捎的,罐子?底压着张字条:"庄子?里的温泉水已通,冬日种的黄瓜能卖个好价钱。"他又高声喊:“哪位是大嫂子?,成琼丫头给您带了信。”
信?
大丫会写信了?
姚氏激动?得脸红,忙挤进?去:“我是她娘,信,给我,给我就行?。”
池老板,笑呵呵地递过去,还夸了好一通。
金冠紧随其?后,少年?人褪去稚气的眉梢还凝着赶路的疲惫。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冻得发硬的枣花糕:“县君让我带给你的,府城里买的。回头热锅蒸过,格外松软好吃。”
周大娘子?接过点心,受宠若惊地忙道:“嫂子?,有?心了。”
"鹤云他们没回村?" 刘氏终于缓过神来,攥着喜报的手微微发抖。
池老板从袖中?摸出封信,火漆印上隐约可见? "福云" 二字:"三位爷怕误了春闱,考完就直接上京了。四少爷呢?”
刘氏抹了抹眼睛,笑着回答:“前几日老三就提早回来了,说是多?福让他来接小四。看来,铁子?媳妇是早算到老大要高中?的。”
“孟解元自然是有?这个实力。”池老板恭维道,“想来,三少爷、四少爷,这会儿也和孟解元等人碰面了,林县君可是说着,让孟三少爷,开?京城第一家福云茶寮。"
他特意加重了 "茶寮" 二字,目光扫过堂屋梁上新挂的鎏金匾额 那是林多?福请胡子?复教授题的 "耕读传家"。
“老大家的,这是咱们云哥儿的喜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