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你我与岁聿一同入了学堂,里面等级森然,你因出身万古商行矮我们一头。如今好不容易叛离旧主到了公子这边,又为何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子逾反怼道:“这般田地?什么田地?是,我本低贱,如今也只想守着我家王爷。我不像你宋元书,借着公子的东风便登了天。”
周遭静谧,两人沉默许久,在这漫长沉郁的对峙中谁都没有占据上风。
半晌,宋翯目光落到石桌上摆着的那套茶具上,“有客来也不知奉茶,你家王爷平日便是如此纵容你的?”
“客?”子逾将那套茶具扶正,而后才去看他,“宋元书,你也不过是公子买来的,贱命一条罢了,还敢在王爷这儿以客自居?”
“‘逾’字有越过之意,”宋翯听了他的话也不恼,温声道,“子逾,我这几日被困在府中一直有一个疑虑。”
“你从前那般倨傲,就连戏生门的人也不放在眼里,拼了命地要到公子身边,甚至背叛了岑邑。而如今,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此处,又是为什么呢?”
“那个翊王,我在他幼时便已见过他,自觉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且还生了一副残破的身子。”
子逾道:“宋翯,你说我为了向上爬而不择手段,你又何尝不是?”
宋翯没去管他的话,目光沿着院中的几棵桂树,落到廊上的那几盆胭脂点雪上。
“你一向爱惜花草,如今是在忧心谁呢?”
“距西凉与东延的那场战争虽已过去五载,可煊东如今还不具备开战的实力,你心知翊王早晚会从狱中释放,那你到底在担忧什么?”
宋翯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他在面对宋翯时总会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如今也不例外。
宋翯接着道:“你心知那颜璟不能动翊王,却能动他身边之人,那小太监跟了他五年,多少是有些情分的。”
子逾有些透不过气了,他心知时凉会出事,却还是自欺欺人地哄骗自己,当宋翯的话说出口时,他这几日的伪装仿佛统统化作尘埃消散。
宋翯抬手执起一盏茶杯,在艳阳下细细端详着:“翊王在百禄台遇险,公子不顾所有进了林中寻找,他们主仆二人真是好本事。”
“我劝你不要对我家王爷不利,否则公子也不会放过你!”子逾红着眼眶冷声警告道。
宋翯笑道:“我忠于公子,自然不会对他所看重之人做什么。”
宋翯说完,侧眸看着他,还是那副淡漠儒雅的模样:“子逾,你过去在学堂时对戏生门的人也嗤之以鼻,如今却少了几分血性与胆量。”
子逾看着宋翯迤迤然离去的背影隐隐不安。
他心中愈发焦躁,在院中来回踱步。
宋翯几句话便乱了他的心神,还道出了时凉如今的处境,他如今又气又急却什么也不做了。
厢房的窗子半敞着,他无意瞥向那处,目光落到那盏残灯上。
时凉……
他不禁要把那些糟糕的想法甩出去,可它们却又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他心觉可怕又恐慌,怕时凉真的出了什么事。
萧瑟的秋风卷起残花,子逾回首望着院门,无力感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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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御书房门前伺候的景福一见着周之墨,谄媚地紧走几步迎了上去。
“奴才给安王殿下请安!”景福道,“圣上与阁老正同北秦使臣商议议和详情,还请殿下稍候。”
周之墨略一颔首,大步上了阶。
先他一步来的颜璟面色不佳,却还是恭敬地为了让路。周之墨瞧他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今日是为何而来。
周之墨长身玉立,静默地听着御书房内隐隐传来的争吵声。
御书房前的侍卫被换成了城防守备军,午后艳阳高照,顺着檐下照到身着朝服的二人身上。
“胤国公的家书到颜大人手中了?”周之墨侧眸道。
他来玉京的这许多年,胤国公给他写过的家书寥寥,就算是写了用的也是不屑一顾的语气,告诫他在玉京莫要生事。
颜璟面上有些挂不住,强忍心中愤懑道:“安王殿下果真手眼通天,一封家书也逃不过您的眼。”
“本王如今赋闲在王府,比不得颜大人整日为案情奔波。”周之墨负着手,气定神闲地说道。
颜璟正欲说话,却见一顶朱红绸盖步辇自宫道而来。
周之墨与颜璟下阶相迎,轿撵落地,长公主被阑珊扶下。
杨鹤与高陵也跟在后面。
几人见过礼,便照着规矩在御书房门外候着。
“皇弟近来忙着稽查户部账目,看来是有头绪了。”长公主对周之墨笑道。
周之墨嗯了一声,又道:“皇姐今日前来……”
“自是父皇召见。”长公主回道。
长公主又看向杨鹤,他在两案中看似不曾参与,实则与他密不可分。
杨鹤垂着头,斑白的两鬓格外清晰刺目。
少顷,御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北秦太子的面容瞧着愈发冷峻,魏相埕在他身后跟着,正用帕子拭着额上的汗珠。
秦亦临压着怒火看向周之墨,而后拂袖离去。
长公主与周之墨对视一眼,心觉与北秦议和之事不好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