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中，此人或许有些刻板固执，然而云郡亭却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内室之中静谧无声，唯有书页翻动的簌簌声响，除了云郡亭、杜文卿以及几个侍奉笔墨的小太监，再无他人。

杜文卿今日数次欲言又止，这些细微举动皆被云郡亭看在眼里，却并未开口询问。

直至晌午时分，云郡亭将一众小太监悉数遣散，待他抬步要走时，杜文卿这才说道：“三殿下，下官以为……只查土地与税收，恐怕难以查出什么端倪。”

云郡亭脚步一顿，面带微笑，回首谦逊地请教道：“不知……”

杜文卿拱手作揖，垂首说道：“土地与税收皆为定数，常年未曾变动。况且，这些都被详细记录在册，又有何人能在这册籍之中动手脚？”

云郡亭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须臾，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垂首的杜文卿说道：“多谢杜大人提点。”

杜文卿额上汗珠滚落，砸在地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却将头埋得更低，说道：“恭送殿下！”

这些事情云郡亭自是心中有数，也已派呼延霖前往民间探查，只是……他如今急需一个人，一个在户部且能够为他所用之人。

显然，杜文卿便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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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 紫宸殿外

晓晨霜露浓重，寒意凛冽，北和帝轻咳数声，只觉周身愈发乏力。

他抬眸望去，只见晨雾弥漫，其间隐隐绰绰立着一道身影。

待徐徐走近，北和帝开口问道：“前方之人，莫不是衍安？”

金良定睛细看，躬身回道：“启禀圣上，正是三殿下。”

“儿臣参见父皇！”龙辇尚未停稳，云郡亭已撩袍下跪，身姿恭谨。

北和帝步下龙辇，亲自将他扶起，未等他开口，便温声道：“衍安无须多言，且与朕一同入殿吧。”

大殿之上，众臣哗然。

一些未曾见过云郡亭真容之臣皆是惊叹，本以为是乡野之人却姿容出众，一言一行雍容大雅，且那双眉眼细瞧之下竟与北和帝一般无二。

紫宸殿内光影幢幢。

云郡亭身姿挺拔，静立于阶下首位，神色凝重，与一众朝臣行礼参拜，袍袖摆动间，大殿内一片死寂。

他虽尚无封号，可在北和帝微妙的态度下，无封之名反倒似让旁人多加揣测。

良久，金良猛地一挥拂尘，尖锐的嗓音在大殿上空盘旋回荡：“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父皇，”云郡亭踏出一步，“儿臣有本要奏！”

北和帝高坐于龙椅之上，眼中隐隐透露出一丝期待，缓缓开口：“衍安所为何事，且细细道来！”

云郡亭目光沉静如水，缓缓说道：“儿臣近日悉心查探户部诸事，竟发现其中税收与土地事宜颇为蹊跷。”

北和帝神色一凛，微微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云郡亭深吸一口气，稳步向前，声音愈发坚定：“户部所记土地之数，乍看之下并无差错，然而与实际田亩数量相较，却是天壤之别。儿臣大胆揣测，其中恐有人虚报田亩数量，欺上瞒下！”

北和帝脸色瞬间阴沉，神情严肃道：“衍安，此事断不能随口妄言！”

“是非曲直，儿臣早已暗中查明。”云郡亭敛眸，神色平静，缓缓从袖中取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折子。

一小太监见状快步下阶，双手颤抖着接过折子，又匆匆行至金良面前。金良一脸凝重，小心翼翼地将折子呈到北和帝跟前。

北和帝翻阅之后，脸色愈发难看，高声喝道：“宣，锦衣卫指挥使！”

话音刚落，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迅速出列，“扑通”一声跪在殿中，声音洪亮地高呼：“臣，锦衣卫指挥使郑岱，参见圣上！”

北和帝再次把折子扔到御案上，金良心领神会，急忙捧起折子，递到小太监手中，小太监又战战兢兢地转交给郑岱。

北和帝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郑岱道：“郑爱卿，你即刻去核查折子上这几处田地之数，务必从速，不得有误！”

郑岱双手接过折子，领命后便匆匆走出紫宸殿。

北和帝目光陡然一凛，又厉声喝道：“户部尚书何在？”

此时，户部尚书何维中正忐忑不安地用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珠，紧张得竟然没听见北和帝的话。

金良察觉到异样，赶忙上前一步，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尚书大人何在？为何不入殿中？！”

何维中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差点瘫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走出，“扑通”一声重重跪下，惶恐地用手中笏板紧紧遮住面部，声音颤抖着说：“启禀圣上……臣在！”

“取土地册籍来！”北和帝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威严浑厚的声音响彻大殿，不怒自威，令众臣脊背发凉。

何维中一听只要土地册籍，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些许，忙不迭地说：“是……是！”

“且慢！”云郡亭突然出声，说完又看向北和帝，目光坚定：“父皇，儿臣以为单是土地册籍远远不够，定要将税收册籍一并拿来！对，还有往年的！”

何维中刚要起身，听到这话，年迈的身子猛地一抖，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北和帝眸子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对何维中怒喝道：“还不快去？！”

“臣……臣……”何维中目眦尽裂，惶惶然环顾左右，陡然间，奋身一头朝着身旁的朱柱撞去。

随着那声闷响，人群之中几声惊呼乍起。数位大臣慌不择路，全然不顾朝堂仪轨，连滚带爬地奔入殿中。然瞬息之间，似是惊觉此举有失体统，又忙不迭伏地叩首，恳请恕罪。

云郡亭望着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往昔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曾几何时，但凡见血那人皆会温柔地捂住他的眉眼。

而北和帝神色镇定，不慌不忙一一扫过那几个失态的大臣，沉声道：“殿前失仪，成何体统？下朝之后，各领十板，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