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膝跪地,轻声道:“王爷。”
云郡亭瞧着暮霭,沉重地点了点头,“许久不见,这些时日你还好吗?”
“属下一切都好。”他鼻尖发酸,瞧着他问:“王爷,您还要回宫里去吗?”
云郡亭望向东延皇宫,心知如今的自己比不过萧予慎,若是回去只怕难逃一死。
“回不去了,暮霭……”
他声泪俱下,说着话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模糊间看到了温嘉言焦急的脸,却半分声音也听不进。
随着几声铃响,他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昏沉时,他脑海中走马灯般的闪过许多画面,先是皇贵妃温柔地将他与凌君珏抱在怀中,再一转眼便见一片火光,皇贵妃笑着朝他挥手,一身素衣毅然跃入火中。
之后便是辽阔的原野,他与时凉互相依偎着到了西凉。他在梦中还见到了强势的西酌帝,那时的她还是蛮横骄纵的长公主,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后来就有了贺岁聿与无乂,但他经云犹厌那么一遭,对旁人戒备心十足,不敢放于自己身边,好在两人足够忠心。
至于子逾,在梦中他一直和贺岁聿斗嘴,必要时教训无乂,还照顾着时凉。
东延府的日子虽苦,却是他梦中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画面一转,时凉满身血污地倒在他面前,那一盏灯笼永远失去了光亮。于是,子逾也不再侍弄花草,时常早出晚归。
至于贺岁聿,他自请留在靳北,再一转眼身上满是被马拖拽的痕迹,不成人形。
还有凌君珏,遭到好友背叛时,他无比痛心,亲口下了杀死好友的命令,那处荒地时时令他恐惧。
之后又到了子逾,数箭穿心,又是何等之痛。
最终是萧予慎,他的心开始一阵绞痛。
他先看到的是周之墨,那时的他身上满是少年意气,潇洒肆意。一次次的守护终究是利用,曾经的满腔爱意令他接受不了背叛。
萧予慎……
……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
摇晃的马车内,烛火微弱地跳动着。温嘉言缓缓提起笔,笔尖轻蘸着墨汁,那墨色浓稠,恰似他此刻浓稠得化不开的愁绪。他愣神许久,才艰难地落下笔来。
吾兄怀瑾,见字如面。
如今,我已抵达北秦。这北秦之地,大雪纷飞,每一片雪花都似带着刺骨的寒意,直抵心底。置身于此,思念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满心都是兄长的身影,不知兄长近来是否安好,仕途之上可有升迁?
天气愈发寒冷了,寒意肆意侵袭。兄长,一定要记得多加衣物,莫要让这严寒伤了身子。
如若西凉落雪,是否可以认为,你我以雪为媒见了一面。
白雾从口鼻中悠悠飘出,温嘉言满心怅惘,深知自己已无更多的言语可写,只能无奈地收了笔。
洁白的雪花顺着被挑开的布幔缝隙,轻盈地飘入车内,一片雪花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云郡亭的眉心。
他依旧紧闭着双眼眉心微微蹙起,仿佛在梦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对那落在额前的雪花毫无反应,任由它在自己的额上上慢慢融化,化作一摊冰冷的水渍。
温嘉言静静地看向他,目光中满是哀伤与无奈,许久,他终是喟叹一声,而后缓缓将布幔放下。
车内再次陷入了昏暗之中,他缓缓伸出手,紧紧握住云郡亭的双手,那双手瘦骨嶙峋,毫无生气。
温嘉言的脸上满是愁容,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担忧与绝望。
云郡亭已然昏迷数日,他们从东延一路逃到北秦,他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想必是被萧予慎伤得太狠。温嘉言握着他皮包骨的手腕,他的心中不免又忧心起来。
虽说每日还能勉强灌些汤水下去,可云郡亭如今已瘦得不成人形,这般虚弱的模样,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
未来的路,似乎被这漫天的飞雪笼罩,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在马车外寒风呼啸。
云郡亭蜷缩在马车的角落,只觉得眼皮沉重,四肢肿胀,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在这混沌的意识中,他隐约瞧见那缝隙间透进来的,是微弱的烛光,在寒风的侵袭下,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恰似他此刻那岌岌可危的生命。
他感受到床榻微微下陷,一股熟悉的气息渐渐靠近,他知道,是有人坐在了床沿上。
“动了!郡亭的手指动了!”那一声惊喜的呼喊,在这死寂的空间里骤然响起。
他眼前的那点微弱的光,瞬间被挡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他感受到温嘉言那略带颤抖的双手,正轻轻地摇晃着他的肩膀。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缓缓地半睁开了眼。他微微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紧紧扼住,发不出任何声响,唯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从嘴角溢出。
温嘉言见状,激动得眼眶泛红,忙不迭地将他扶起,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枕褥间。随后,又端起水杯,一点点地喂他喝水。
那水刚一进入喉咙,云郡亭便觉喉中一阵剧痛,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他紧咬着牙关,强忍着这钻心的痛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
“怎么样郡亭,好些了吗?”温嘉言焦急地问道,声音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云郡亭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那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好多了……”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被吹散。
“那就好,这几日快吓死我了!”温嘉言狠狠地松了口气,也心疼他的不易,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云郡亭看着眼前情绪崩溃的温嘉言,心中有几分无奈,可他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所剩无几。他咬着牙,将手缓缓地搭在温嘉言的肩上,那只手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仿若一片随时都会飘落的枯叶。
车轮缓缓碾过雪地,发出沉闷而拖沓的声响,最终停稳。紧接着,透着几分孤寂的铜铃声悠悠响起,车帘被一只略显颤抖的手缓缓挑起,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打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