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仰头将?药水喝下,一饮而尽。
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无话不谈的亲昵感,只?剩下了难言的尴尬。加赫白能感觉到从始至终塞缪尔一直不动声色地避免了和自己目光相接。
塞缪尔的确在生气,但是这股气又不是冲着加赫白。
加赫白愚蠢、懦弱,他出尔反尔,在紧要?关?头放弃了自己,但是这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和主神的争斗中?失败了,所以他不得不带着加赫白逃跑,让加赫白被迫和父亲分离;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杀不掉主神,所以加赫白才担心自己会死……这都不怪他,怪自己。
主神,塞缪尔的心里又一次想到主神,他已经不再当主神是他的爸爸了,他现在只?想杀了他。可是怎么杀呢,心里悠悠地烧着一把虚火,让他一直处在忽明忽暗的恍惚中?,他有哪怕再多的权能也杀不掉主神,因为他们……他笑了一下,感觉这个?笑从他的嘴角浮到了头顶,顺着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因为他们血脉相连。
所以怎么杀掉他呢……
眼前忽然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黑罩子,在黑罩子中?一切都上下颠倒、左右倒错过来,塞缪尔不能忍受地闭上眼睛,意识随着视野的消失一同凉阴阴地沉了底。
加赫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可见这药剂还是有作用的,他松下一口气,照顾着阖眼的塞缪尔躺在床上,腕子上的锁链向上提拉了他的手臂,让他无论哪个?姿势都不能合身,加赫白尝试用魔法去扯断链子,但是后者毫发无损,他只?好先放弃,抽过床上的薄被子盖住了他的胳膊。
塞缪尔不打?不骂他,他没有丝毫的轻松,因为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在塞缪尔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以前总盼着塞缪尔忙完之后找他玩,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胡说?一通,但是现在变了,塞缪尔安静地睡着的这段时间他反而能安下心来。
俯下身子将?胳膊肘撑在床沿,他又小心翼翼地掏出塞缪尔的左手,双手合拢抱住了他的左手,他像看一张画报那?样地认真看着他的手,塞缪尔真是瘦了,手掌像片干树叶似的,摸上去全是骨头,横着的纵着的,硬得硌人,但是这么一把骨头他还是贪恋着塞缪尔的温暖。
不敢动作太大惊醒了塞缪尔,他使劲把腰塌下去,近乎扭曲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塞缪尔的手心里。
他做错了吗?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害塞缪尔,他是为了救塞缪尔和主神上床的,他是怕主神杀了他给他写信的,他那?么爱他,为什么会让他落到这种地步呢?
他不明白,无论如?何也不明白。
眼前模糊起来,随后脸上热乎乎的一痒,一滴泪水滑下来险巍巍地挂在了鼻尖。
他想在难得的静谧安详中?哭一场,但是连这滴泪水都没来得及落地,门被敲响了,敲门的人不进来,隔着一层门板扯开喉咙喊:“加赫白殿下,主神叫你回去。”
聒噪,加赫白眼中?的感情凝固了,先是看了看塞缪尔,看他还熟睡着,几乎是个?人事?不省的样子,然后他转过头,有意压低了声音:“一会儿?我会回去。”
那?人安静了片刻,随即又开口:“主神想你了,希望你立刻回去。”
加赫白沉默了,在主神殿里他生活了十年,这里基本就算是他的家了,他在这里玩过闹过,有过格子、萨维里这样的伙伴,但是今天他突然恨了这一切。
主神殿忽然成了个?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所在,所有人清清楚楚的、明明白白地要?来压迫他们,他和塞缪尔躲在这间老旧的塔楼里还是逃不过!
将?塞缪尔的手轻柔地放回被子下,又掖好了被角,加赫白站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催他回去的那?个?天使吓了一跳,但是并不惊慌,微笑着向他道了个?好,他在前面引起了路。
在经过野花旁边的石板路时,加赫白撞见了正给塞缪尔送饭去的侍从,在冷风之中?也不知道找个?食盒保下温,只?步伐散漫地端着一只?黑乎乎的橡木托盘。
加赫白对前面又在催他回去的天使置若罔闻,一步过去,他掀开托盘的盖子,然后面目一凝,只?觉心中?有根弦被一把扯断了。
托盘上摆着一小碗清汤寡水的米粥,一块用汤汁染了色却早已发干的面包,只?有一盘菜,而且绿得扎眼,丝毫没有油水。
一顿饭甚至连敷衍都算不上,潦草得近乎侮辱。
他面无表情地重新盖上盖子,声音平静出了几分诡异:“去换一份。”
侍从也是在其他人的怂恿下壮着胆子克扣了塞缪尔的饭菜,没想到才两?三回就被撞了个?正着,一脸倒霉地回后厨重新准备了一份能入眼的送去,他还是觉得无甚必要?,因为塞缪尔近来整日整日的不清醒,时常是怎么送去的又怎么端回来。
心中?觉得没必要?,他倒不敢再这样做了,臊眉耷拉眼地回了房间,他眼前一黑,被人狠敲了后脑勺。
再醒过来时被两?个?侍从左右手地摁住了,他挣扎着抬头,看到了加赫白。天冷,加赫白外穿了件黑色的披风,里面的衣服顶上一圈绒毛细密地贴了他的脖子,也是黑色的,衣服漆黑,没开灯的房间也是黯淡,只?有加赫白的小脸白森森的,几乎像个?鬼魂。
在他面前蹲下,加赫白气得眼睛一阵一阵地发热:“你凭什么作践他,塞缪尔再不济也是主神的儿?子,你凭什么作践他。”
侍从哭哭啼啼地求起饶来,被加赫白甩了一个?巴掌,这个?巴掌轻飘飘的,对他根本没什么力度可言,但是定睛看去,他心脏狂跳起来,因为加赫白从后面一个?侍从手中?接过了把刀来,他知道要?大事?不好了。
清清楚楚又恶狠狠的,加赫白骂道:“下作东西!”
侍从辩解说?他只?是贪吃,那?好,他就把他的嘴割下来……但这显然不是件容易事?,刀子扎进去,立刻有血流出来,手上开始打?滑,末了他弄了满手滑腻腻的血,只?在侍从脸上划了个?满脸花。
毁容了的侍从不符合主神殿的形象标准,但又因他知晓塞缪尔的情况不能打?发出去,自此?他就在个?方正的小房间里蹲起了监狱,轮到他享受别人送什么吃什么的待遇了。
因为这件事?,加赫白被主神打?了个?半死主神是不怎么动手的,只?有第一下,他拿手上的权杖一下子抡到他的头上,“咚”的一声闷响,加赫白顺着力道头晕目眩地就向前扑倒在地上,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有人拿胳膊向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往后拖,抬手去掰他的手,脆弱的腹部露出来,立刻又挨了狠狠的几脚。
惨叫着翻滚了,他怎么躲也躲不开那?七手八脚对自己的蹂躏。
打?得差不多了后,主神用权杖一拨他血淋淋的胳膊,露出了同样糊了血的苍白面孔,他看了,没觉得心疼,只?是和身边伺候的副官评价道:“不长记性。”
那?瓶药剂很有用,暴走的魔力不再在塞缪尔体内胡乱冲撞了,但是塞缪尔从此?就像睡美人似的一直昏睡,并且大有一直睡到死的趋势。
主神终究是不舍得让塞缪尔死,所以他召来了涩兰。
涩兰算是他的养子之一,不同于?塞缪尔通用系的魔法,他在冰系魔法上的造诣更高,不过高不高的并不重要?,涩兰被收作养子是因为他特有的禁术。
涩兰精通幻境与幻术,能够以假乱真编织出令人迷失心智的虚构世界。他麾下还养着一群同样擅长幻术的部下,各个?擅长潜行与操控心神。
而除此?之外,涩兰还是一个?魔药天才,擅长将?极为不稳定的原料调配成精准作用于?精神力的药剂。
现在给塞缪尔服用的药剂也是出自涩兰之手。
第134章 涩兰(十四) “那么我来当他的替代品……
想着在主神回来前应该有机会去看一眼塞缪尔, 加赫白?快步穿过外殿,即将出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无机质般的清冷声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加赫白?殿下吧。”
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他看到了一个青年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自己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看样?子?从一进来时他就开始观察自己了。
感觉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心?惊, 加赫白?幅度很小地一点头。
得到确认, 青年站起来:“你好, 我?是涩兰, 第五重天的守护天使、主神的义子?。”
站起来后才能看出青年身材高挑并且肩宽腿长, 顺直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绑成一束垂在腰间,自我?介绍时按常理应该露出一些礼节性的微笑才好,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