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没上过学,小时跟着张岳柏认了几个字,后来有空才开始自学,但他爱书,看不得别人糟践书本。
书可贵了,随便买两本几块银元就花出去了。
国文课本是翻开的,顾梅清看着这页的文章愣神,他曾经对念书还有些执念,如今早就散干净了。讨生活已经很忙,他没有闲工夫,也没有闲钱去念书。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响声,张岳柏看到顾梅清在帮他整理书本,三两步跑过来抽出他手里的书把他推开。
“别碰我的书!”
张岳柏背对着顾梅清挡住他的视线,拨开书本看了看。
幸好那信还在,没被看到。
张岳柏松了口气,怀揣着秘密险些被撞破的心虚,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清哥你翻我的书做什么?你看什么呢?”
他的力道有点大,顾梅清扶了下桌子稳住脚步,“没翻你的书,就是帮你放整齐一点。国文课本本来就是打开的,我看里面文章新奇,就拿起来看了一会……”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白话文,你一个戏子能看得懂吗?你又没念过书。”羞恼的张岳柏打断顾梅清的话,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带刺。
顾梅清的脸瞬间白了,他看着张岳柏,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累。张岳柏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手背在身后,嗫嚅道:“不是、清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这么大了你不能再像小时候碰我的东西。”
“知道了,以后不碰了。”顾梅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又叮嘱了一句:“课本不要乱放,用的时候该找不到了。我回屋了,你别贪黑。”
说完,顾梅清没再看张岳柏,转身出了屋子。
灶台里的水已经不热了,顾梅清草草洗过,回自己屋里钻进了被子,发了会呆从柜里拿了本游记出来。
被子捂了好半天也没见暖,顾梅清又取了一床被子。他的脚隐隐有些疼,按照以往经验,要是暖不过来明天指定更疼,登台唱戏都受影响。
他捻了捻被芯,今年四九城的雨水特别多,都讲出伏雨淋头,三九多风雪,今年要真是冷冬,那家里得做厚棉被才行,这又是一笔花费。
顾梅清算了笔账,心里有了数,往被里缩了缩接着看书了。
日子有条不紊地继续,三兴园打着小顾仙的名义连着唱了十来日的牡丹亭四折戏。
顾梅清回到后台,脱掉戏服,披着风衣坐在暖炉边烤火。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戏服又薄,在台上唱戏要克制住不能颤音也不能哆嗦,一场下来手脚冰凉,好半天也缓不过来。
今天戏排得早,外面日头还亮着,顾梅清打算趁今天有时间去天有信做被子,还要再去趟文华书局,上次托掌柜找的书应该到了。
顾梅清坐在这儿边烤火边盘算,敲门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是能叫得出名的角儿,这间休息室是他自己的。
“请进。”
顾梅清不甚在意地应着,拢了拢风衣的领子。
“我来得赶巧,你这妆还没卸呢。”
含笑的声音传来,顾梅清抬头看向来人,站起来惊喜道:“少帅?您怎么来了?”
上次他还说要请人喝茶,结果这些天连人的面都没见到,他还犯愁怎么报恩呢。
“来找你讨茶喝。”孟衔章走进来,手悬在暖炉上试了试温度,抓住顾梅清冰凉的手,“手这么凉,屋里齁冷,三兴园苛待你?”
顾梅清吓了一跳,连忙往外抽,奈何他力气没有孟衔章大,“没有,我在台上唱戏,屋里没人,点着暖炉也是浪费,煤炭贵呢,而且没人看着火星子迸出来容易走水。”
孟衔章的手心滚烫火热,顾梅清被他抓着手,感觉自己好像在灼烧,热意顺着他的手指传遍了四肢百骸,麻痒得令人无所适从。
顾梅清一用力终于把手抽出来了,他用铁钳子夹了两次才在暖炉里填了煤炭,头也不抬道:“少帅您坐。”
孟衔章看到顾梅清红了的耳朵,心里忍不住笑。
晓得了,这是害羞了。
别说是茶了,顾梅清这连根茶叶都没有,只有一壶凉透的白开水。孟衔章坐在椅子上,顾梅清站在旁边,琢磨着要不让人送一壶好茶。
不成,三兴园虽然有招待贵客的好茶,可在后台请人喝茶,他都觉得寒碜,孟少帅肯定会以为他怠慢。
孟衔章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椅子陈旧,他动一下都要发出声响。他看顾梅清有些局促,开口道:“我今儿事务少,寻思过来听你唱戏,到这一问你刚唱完,就来后台找你了。”
他上身前倾,大手在烧旺的暖炉上掠过,“敲了半天门才搭理我,搁里面琢磨什么呢?”
顾梅清没想到他观察得这样细,笑道:“家里的事,要到冬天了,趁今儿有时间去做几床被子。”
孟衔章一挑眉,“那我这不是来得赶巧了?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可使不得!”顾梅清忙道,“怎么能麻烦您,没多远的路我走着就过去了。而且您今天来了,我想请您去茶馆喝茶,被子改天再做就成。”
“哦?那你要请我去哪喝茶啊?”孟衔章玩味地笑着。
孟少帅这样的身份,自然得去顶顶好的茶馆才行,顾梅清一咬牙,下定决心,“请您去肇新茶庄。”
“哎哟,我哪那么金贵?我喝了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就是牛嚼牡丹,犯不着去那儿。”孟衔章看着他的小表情,要不是怕给人吓着,孟衔章真想抱着他稀罕一会。
顾梅清不乐意听这话,“您别这么说,您值当最好的。”
光是听到这句孟衔章就觉得通体康泰,心道今儿就算没白来。放在膝盖上的手点了两下,孟衔章道:“茶哪天都能喝,这天儿说不上几时就变了,做被子不能拖。我开车送你,甭跟我推辞了,麻溜卸妆换衣服,多穿点,我在外面等你。”
顾梅清还是温声拒绝:“少帅,这不合适。”
“哪不合适?我欣赏你,想把你当朋友,不成吗?”几次三番的推辞让孟衔章不虞,明明小时候还有点脾气,不敢说的话就用清凌凌的眼睛控诉地看人,现在变得这样小心谨慎,他得吃了多少苦?
孟衔章站起来,顾梅清的个头才堪堪到他鼻尖,身板也瘦条条的,他往前逼近了一步,“再推辞我就不客气了。”
顾梅清自动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成别给脸不要脸,孟衔章站在他面前有些挡光,他低低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