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衔章拆开冰棍递到小孩唇边,小孩舔舔嘴唇,伸手去拿酱油瓶。
“不吃就不给你。”孟衔章把酱油瓶举高,他还没被人下过面子,沉下脸看起来凶得很。
小孩摇摇头,“刚唱完戏不能吃凉的,伤嗓子。”
孟衔章还真不知道这个,他语气软化了一点,“一口,在嘴里含化了就没事,你脸这么红,不热吗?”
“热。”小孩小声说,他怯怯地看着孟衔章,小猫一样在冰棍尖上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早吃不就得了,非得小爷说好几遍才行。 ”孟衔章把酱油瓶还给他,“唱得挺好,你是吴中人?”
“我师父是吴中人。”小孩抱着酱油瓶,“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打个酱油被他好顿逗,这小孩还跟他说谢谢呢。
孟衔章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小孩走了,他也晃悠够了,叼着冰棍边往家走边回味刚才那段皂罗袍,心想邪门儿了,他想听这小孩把牡丹亭完完整整地给他唱上一遍。
再之后,孟衔章就被送上了去德国的大船,他在异国他乡求学,隔着大洋,几个月半年才能收到一次四九城的消息。
他十八岁的时候,收到家里的包裹,朋友信上写,四九城的三兴园出了个唱牡丹亭一绝的小顾仙,唱腔和身段是一等一的好,问他什么时候回国,要请他去看戏。
在外面几年,开拓了眼界的小三爷收敛了性子成熟不少,他要在德国完成学业再回去,孟含封答应他,回国之后会让他去军中磨炼。
孟衔章看朋友极力夸赞这个小顾仙,没做什么评价。四九城原就有位顾仙,唱玉堂春出的名,唱的是名妓但硬是凭这个搏了个仙的美名,后来又专门唱桃花扇,孟衔章也是听过的,他并不觉得所谓的小顾仙真能有那个水平。
随信来的还有份报纸,上面写的正是那小顾仙,报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巧笑倩兮的杜丽娘扮相,一张卸了妆的还透着股稚嫩。
孟衔章看到照片当即就是一怔。
这可不就是几年前他逗过的小孩?比那时长开了不少,眼睛还是那么有神,一转眼竟然成了四九城的名角儿。
小孩叫顾梅清,比他小三岁。
竟才小三岁?孟衔章想起几年前顾梅清的身板,瘦瘦小小的,说小他五六岁他都信。
他又想起那段又软又清亮的皂罗袍,小三爷得意地想,他才是最早听到的那个人,还是独独唱给他的呢。
孟衔章逐渐上了心,每次写信都要问一问提一提,等他反应过来不对劲,早就春心萌动把顾梅清纳入他的保护范围,都不知道给亲信写信叮嘱了多少回。
他的人,他不护着谁护着?
他二十一岁回国,在上海下船直接去了金陵,没待上几天,就赶忙带人往关外去。
孟含封死在战场上了,他要回去扶棺。
那段时间现在想来还是很混乱的,阴影笼罩的不止是孟家,待产的大嫂在强撑,半退下来的老爷子收拢大权重回战场,孟衔章也有他要做的事。
没的人是他大哥,他再想见顾梅清也不能在孝期去戏园子。
三个月孝期满,离开四九城之前孟衔章还是去顾梅清家里找了一回,被邻居告知老张家的人有事出城了。这一面还是没见到,军中纪律森严,孟衔章让亲信顾看顾梅清,一走又是两年。
等孟衔章回过神,楼下的戏已经唱完了,他对佟海道:“以后再见到梅清别叫他小顾仙,叫顾先生。”
孟衔章这吩咐没头没脑,佟海当然不会多问,只说是。
小顾仙是美名,因为顾梅清是名角儿才会有这么个称呼,人人都叫他小顾仙,但孟衔章早晚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喜欢顾梅清不是因为他是名角儿,而是他就是顾梅清。
“走吧。”
孟衔章把茶杯倒扣在桌上,穿上外衣离开了包厢。
背景交代差不多了,主要时间:少帅比梅清大三岁,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七年前,梅清13少帅16,梅清14的时候师父急病去世,少帅21回国,同年大哥战死。时间到现在,梅清20少帅23
第4章 惊梦
张岳柏嚷着要吃正明斋的玫瑰饼,顾梅清又带着他往前门外煤市街绕了一趟,到家比平时稍晚些。
入了秋的四九城已经开始干巴巴的冷了,枯黄的树叶落在巷子里,又被行人踩碎。
玫瑰饼还热着,顾梅清插上大门门闩,对张岳柏道:“大哥屋里灯亮着,把玫瑰饼给他送去几个。”
张岳柏点点头,依言去推张岱松的屋门,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大哥睡着了,衣服都没换,一屋子的酒味难闻死了。”张岳柏皱着眉,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指定是又去宝局了。”
顾梅清往里面走,心里甚至有点麻木。
张岱松好赌,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这茬没少收拾张岱松。师父临去前留了几句话,一是要张岱松戒赌,二是要张岳柏把书念完,三是要顾梅清多照看他这两个儿子。
可师父去后张岱松只消停了不到半年,又重新赌上了,顾梅清劝他也不听。
自打有回张岱松喝多了酒跟他动手,他就再没提过了。
不过张岱松好歹要脸,不好意思问顾梅清要钱赌,使银钱谋了份报社的闲职,只用自己的薪水,勉勉强强也够他小赌了。
走到门口,难闻的酒味飘了出来,顾梅清偏过头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你回屋做功课吧,我烧点热水帮大哥擦一下。”
张岳柏点点头,“那清哥你多烧点水,我想擦个澡,每回去三兴园都沾一身味儿。”
“嗯,去吧。”顾梅清挽起袖子往灶屋去烧热水了。
烧好热水,顾梅清兑了盆温热的水端去了张岱松屋里,他把窗子开了条缝,屋里的酒味渐渐散了,脱下张岱松的外衣,顾梅清帮他擦了脸又帮他擦手。
张岱松右手拇指和中指的指腹上都有茧子,是常年玩麻将摸牌摸出来的。顾梅清给他擦完手,别的就没管了,拉过被子帮他盖好,关了窗子合上门离开。
后屋有水声传来,想来是张岳柏在擦澡,顾梅清也觉得饿,洗了手去张岳柏房间拿玫瑰饼。
玫瑰饼小小一个,滋味极好,贵有贵的道理。顾梅清只吃了一个,看到张岳柏放得乱七八糟的书,顺手帮他整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