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今夜夏朝节,她自然第一个去凑热闹,一身鹅黄衣衫,发髻小小铃铛,庚盈走在最前面,东看雕花草西看谷酿糖,满面都是新奇。

似个寻常人家的好孩子,看了烟火会欣喜,看了舞狮会惊奇。

她牵着游扶桑衣袖,兴致异常高涨地问她,“尊主觉得那个花纹怎么样?这个颜色又如何?”

游扶桑看过去,都是针脚绣布胭脂水粉染料一类的东西,花花绿绿。

她问:“你要绣东西?”

庚盈停顿一下,没回答,只说:“好不好看嘛?”

庚盈以银针杀人,杀起人来没个数,太邪性,游扶桑曾提议让她多像寻常百姓那样刺刺绣,做些文静的有耐心的活计,祛祛针上血气,也好修修脾性。

说是这样说过,但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庚盈真的会去做。

游扶桑于是问,“你打算绣什么?”

庚盈扮一个鬼脸,花灯光亮照她身上金子一样亮。

“秘密!”

她说完,揣着兜里银子,三步并两步蹦蹦跳跳地走了,还小心嘱咐游扶桑:“尊主您便好好逛吧!与您的师妹一起!千万别跟过来哦!”

游扶桑叹一口气,转头去看宴如是。

宴如是站在灯火阑珊里,站成一道孤零零的影子,游扶桑知晓她是为了玄镜之事自责,才想出言宽慰,却在回首的一瞬间哑然神色。

有另一人站在不远处,一身夜行斗篷。她站了很久,沉默又愁苦,不敢相认,只敢遥望。

宴如是一眼认出她:“成成渐月长老?”

成渐月怔忡一下,浑浊的泪水沿着面颊滚下来。

被孤山囚禁的日子让她变得尤其多愁善感,似这样不知前路几何、不知是否还能活着见到至亲的日子,她真是多一刻都难以忍耐。她看着宴如是,视线也在游扶桑身上打转,“宴少主,扶桑我与长言不过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料到真的能遇见你们”

她话音落下,另外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终显出身形。

成渐月,孟长言,宴门长老,皆是法修;孤山为了养废宴门长老而筑的酒池肉林里,有她二人的身影。

“孤山设计一种雾丸名‘玉壶散’,剥离修为,腐蚀心性,逼迫宴门之人服用成瘾”成渐月长老解释道,“我们要如何不作伪装、如何能不作伪装?那些硬碰硬的,都殒命了。宴门四散,能保住一条性命,便保住一条性命吧”

宴如是未语泪先流,沉默良久才哽咽道:“我只知方妙诚鸠占鹊巢,却不知她对你们做出这样令人发指之事。”

孟长言道:“看我们都吸得很了,千疮百孔,修为尽散,她们放松警惕,我们才有可乘之机,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

她握紧拳头,“这方妙诚与陆琼音都太可恨!”

成渐月则重重“唉”了一声。

孟长言看向宴如是,“少主,我观您大病初愈之状,但神气尚好,修为俱在,想来您在浮屠城”她眼神飘忽到游扶桑面上,“过得还不错?”

自游扶桑叛出宴门,她成了正道戴罪待诛之人,亦成宴清绝掌门心头之恨,几位长老对游扶桑讳莫如深。游扶桑入魔之事,她们不解个中因果,说起她,想到的还是宴门那个勤勤恳恳提着虹木剑、寡言少语的小学子,和“浮屠城第十七任城主”总划不上联系,可是如今一见,乌发金瞳朱砂钿,不著邪名却邪气横生,早不是她们熟悉的样子。

也是。百年浮屠魔气浇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还是原先的模样呢?

游扶桑也看她们。

她对孟长言没什么印象,只知此人一板一眼堪比宴清绝,便对她能忍辱负重、假意吸/毒成瘾、再逃出生天颇为诧异若是印象里的孟长言长老,该是毒物在前、一头撞死以死明志的。

但成渐月不一样,游扶桑看她,绝不会以这般调侃的心态揶揄;她会想她这一年原来真的吃了那样多的苦,眼角生出那么多那么多的细纹,乌丝白发,整个人变得那样憔悴。

她会想到从前的她。

宴门的成长老是法修,宴门十二楼五城第四城之主,好剑术却用不得剑,平白铸出许多长剑,挂在第四城中赠人。

彼时游扶桑还是外山人,被排挤撺掇来第四城洒扫,她拖着一人高的扫帚站在城门口,对着厚重生灰的城门发呆。

听说这第四城的主人是个闭门造车的怪人,听说她是个巨人,有三个普通人叠起来那样高,听说她是个长胡子的女人,听说她有三个眼睛听说她造的兵器会在夜里窃窃私语,听说这些兵器有自己的灵识,饿了会自己找倒霉蛋,剥倒霉蛋的皮喝倒霉蛋的血吃倒霉蛋的肉听说第四城剑阁有那么那么大,不合眼扫上七天七夜也清理不完

刹城门忽然开了,门扉摩擦门框,传进游扶桑耳朵里似是刽子手在磨刀。

她握着扫帚,看着陌生的高挑的年长女人俯视她。

高是高,但没有那样怪异的高,仿似与宴掌门也差不了太多,兴许是影子曾被烛火拉长了,才有了巨人的传闻;也是正常人两目一鼻,说是三只眼睛,不过是左眼戴了一片宝石眼镜。至于胡子,也许是面颊沾了灰。

她问游扶桑:“你也是来取剑的?”

游扶桑嚅嗫:“不,不,我是来扫”

“嗯,你是来取剑的,”成渐月自顾自道,她看一眼游扶桑身量,上手摸了摸她的腕,“最新那把巨齿重剑挺衬你。快来试试。”

城门啪地一下打开了,光华撒进来,照亮正中一把琉璃重剑。

那么贵重,那么漂亮,一看就不该是游扶桑这种外山学子拿在手里的。

游扶桑下意识低头,“我不行,我拿不了的。”

成渐月叉腰:“行还是不行,去试一试才知道啊。”

游扶桑抿唇:“我功底很差肯定连拿都拿不起来。”

“啊,那换一把轻剑?”

“不必了,不必了,”游扶桑赶忙推辞,“我根骨差,功底也差,只是一个外山学子,没怎么握过剑,什么好东西给我都是浪费。再说了,成长老,我今日来并非是为取剑,她们差我来扫洒”

“扫洒?”成渐月奇怪,“我这地方有什么好扫洒的?”她挥挥手,几张符箓飞来,面前一片空地焕然一新。

接着,符箓排成队伍,一点一点将城内清理清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