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究竟看见了什么,要这样缄默不语,要这样舍生赴死?”宴如是十分想不明白,“兴许只有蓬莱椿木知晓了。我知道椿木长老推演的规则,谁的犹疑,谁来发问,谁来承担窥察天机的后果。只怕我要亲自去一趟蓬莱。”

话是这样说,可宴如是稍稍直起身子,又觉得这个计划实在很苍白。她一身伤骨病躯,少说也要先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动身,而蓬莱路远,她又要再在路途耗费十天半个月

待她见着椿木,宴门该气绝了。

“”

宴如是一阵气馁,鼻尖居然酸了,从前的她绝不是这么不坚强的人,身对黑云压城,也能说出类似“长风破万里”意气的话,可如今她终于明白,彼时潇洒不过有所倚仗,倚仗宴门,倚仗母亲,而今风雨飘零身世苦,她独自一人又不够强大,混混沌沌一载,好似也没寻到立身之本。

她要变得更强大,可她现在的修为便是上不足、下有余,同辈里除了这入魔的游扶桑她绝打不过,其余人却绰绰有余;而眼下她需要也并非修炼本身,而是对世间的感悟,这样的东西求也求不得,急也急不来,何况她身在此番境遇里,没入心魔已经万幸。

“急不来的东西,便要静心等。”母亲曾这样与她说。

可她现在哪儿还等得起呢?

她发觉自己不只是修为所困,心计也有所碍,常常不知所措,这也想不明白那也想不明白,是个傻子。

宴如是的苦恼溢于言表,游扶桑瞥见她,忽而很感慨。

仿似她们的境遇翻转了,若是从前,宴如是定是其中修行最顺风顺水之人;她天赋绝佳,用过的武器没一个不趁手,宴清绝对她也不吝啬资源,又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在七寸演武台上甚至能打得几位长老措手不及。

她立在风里,乌发随之飘动,明眸善睐,风流绝代,几分孩子心性。

很突然的,游扶桑伸出手,轻轻揉开师妹展不开的愁眉。“我与你同去蓬莱。今日已晚,明日晨起再动身,好吗?”

宴如是似乎愣了愣,恍然抬起眼睛,紧紧盯住游扶桑。

游扶桑迎上她目光,眼底坦然,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锋芒。

两道目光对视,中间隔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百年已过斗转星移,她们一定都变了,但她看着她,却有一种“无须多言”的信任。

渐渐地,烛火重新跳动在宴如是的眼眸,她的神色退去暗淡,染上些许欣喜。

开口却很客套。

“实在是多谢尊主。”

“多谢尊主,多谢尊主,这话真搞笑。”殿门外,庚盈阖上沉重的门扉,鹦鹉学舌一样地学这句话。宴如是与游扶桑的交谈她没听见多少,也不在意这对昔日师姐妹之间的卿卿我我,却对宴如是最后的答谢耿耿于怀。

“多谢尊主她装什么?她该谢咱们尊主的可不止这一件事情!尊主总是这样苦心帮她,可我看她分明”

她身边的魔修一个劲儿地嘘声,“小声些!小声些!离尊主寝殿还未得几尺,被听见要你好看!”

庚盈呿笑:“她来了我也要说!谁怕”

这个“谁”字没落下,庚盈顿觉不妙,反手挡下两簇魔气凝成的箭矢,又听耳边一道风声,魔气刮在脸上生疼。

“嗯,谁怕谁,”游扶桑来去无影,此刻阴森森笼罩她,神色冰冷,“庚盈,你既然很有胆子,便当着我的面再说下去。”

庚盈呆在原地。

游扶桑好似真的动怒了,紧蹙着眉,但庚盈看着她忽然也升起了脾气:“说就说!”她伸手指向寝殿宫墙内,一片梨花月影重重,“尊主是不是觉得她正直极了、真诚极了?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人最不可能背弃呢?我不这么觉得!反而是这样的人撒谎使诈才更反应不过来、被骗了还替她说话呢!”

游扶桑嗯了声:“那你说说,她要如何骗我?”

庚盈稍愣,立刻又道:“她眼下受制于人,谁对她都不真心,唯独您掏心掏肺,但您想一想,搭救母亲、挽救宴门这样的事情,她求您是求不来的,唯独要去找那些孤山牵机的正道才有用,那最好不过是背叛您、去向她们示诚效忠”

“你都说了,谁对她都不真心,唯独我诚心实意,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游扶桑满不在乎,“如今已经有了正道伤她、邪道护她的前例,倘若她再要背叛我、去向正道效忠,难免重蹈覆辙知其覆辙而一往直前,岂不是很蠢?”

庚盈不服气:“倘若她真的那么蠢呢?”

游扶桑略一怔忡,随即轻笑:“那么信任她的我,也很蠢。”

“尊主,我,我并非那般意思”庚盈忽然紧张起来,游扶桑却摆摆手:“算了,我也不是来与你们聊这些的。”

游扶桑看向庚盈身边那位魔修。发尾剪得很凌乱,以金线发带束起,扎成一小撮俏皮尾巴,褐色衣袍上木甲纹路,眉目倒是神采飞扬。

游扶桑非常隐约地叫出她的名字:“你是,姜禧?”

姜禧有些讶异:“尊主竟记得我等泛泛之辈的名姓,不甚惶恐,不甚惶恐。”

泛泛之辈?

只怕是太谦虚。

这姜禧本是连州人,少年时也是名动九州。她身后为修道世家,锦衣玉食,又天资聪颖,是百年一遇的阵法天才,旁人及笄困囿嫁娶婚事,她在及笄之年却破了御道玲珑相思阵,一时风头无两。

彼时宴门与孤山争着要她,但毕竟有玲珑相思阵的机缘在前,近水楼台先得月,姜禧拜入御道。

可惜了可惜,收她做徒的那位男师傅是个不折不扣伪君子,聪颖的天才在前,他却想让她做一个阵法的“方仲永”,白白蹉跎了好天赋。姜禧年少,却也足够机敏,知晓再在御道百弊无利,遂在二十有一辞别师门,本以为干干净净来,清清白白去,却遭致门派反堵,不依不饶,责她于师于门不忠。

甚至下令谋害她家族。

那日姜禧最喜爱的姊妹死在她怀中,玲珑相思阵成了修罗杀阵,困住一整个御道,亦残杀了那男师。

从此九州少一个阵法天才,浮屠多一位外魔邪道。

入魔之后,习法随性,姜禧便不仅只擅阵法,亦钻研偃甲机关,颇有建树。

见惯了虚与委蛇暗箭明枪,姜禧对那些巧言令色的正道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听闻正道筹划剿魔,庚盈兴奋是唯恐天下不乱,而姜禧兴奋,则是仇人见面分外红眼,势要杀得不死不休。

不过昨日青鸾叛出浮屠,去追寻那牵机楼楼主,并带走了十八地狱和地宫的舆图,霎时浮屠人人自危,而姜禧一不做二不休,在原有舆图的基础上改进,术业专攻而精敏,“请您过目,”姜禧递过新的舆图,“准保那些依着青鸾所着舆图踏进浮屠城的人,皆尸骨无存。”

游扶桑接过舆图。

宴门有十二楼五城,惊鸿剑法雷霆十二剑;孤山有八巽风,御道十四明月宫。

浮屠则有十八地狱与地宫十二鬼,分别为日月、星宿、王、火、雨、风、雷、地、毒罗刹、刀杖、枷锁、荼枳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