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宴如是睡得沉,一路没有醒。
游扶桑见她双眼闭紧眉又微蹙,只当是做了噩梦,而周蕴扶住宴如是,探了脉,微微一愣,立即沉声道:“是梦魇。”
“梦魇?”游扶桑隐隐疑惑。
玄镜插话:“这倒是个提醒。入梦魇,也许说明我们与九重天司命越来越近了。司命在九重天掌管命簿,她们来到凡间,势必会将许多只有去九重天才能窥得的前世今生的因果,一并带来。凡人向来不懂其中奥妙,只说是梦,而她们陷入因果时的表现,便是魇。”
不知哪句让周蕴不爽了,她啧一声,而又道:“确有耳闻。倘若遇见的是白司命,梦见来世,倘若黑色司命,则梦见前世。不论来世前世是苦是乐,凡人进入梦魇,即是极险极危之事,若出不来,唯有一死。”
游扶桑一阵头疼:“该怎么办?”
周蕴道:“这有何难。凡人入梦魇是死路一条,修士入梦魇,却不过是去幻境里修行。游扶桑,你是修士,修为傍身,总好过肉/体凡人。你进入她的梦魇,把她拎出来,不就完了?”
玄镜自告奋勇:“我与你一同去。”
游扶桑迟疑:“真要去?”
周蕴道:“快去快回,我守着步辇。我在九州游医时,曾入过病人的梦魇,在梦魇里,她未必记得你。作为修士,自保不难,只是切记多说多错。”
“多说多错可倘若不做出改变,如何将人带回来?”
周蕴沉思几许,才道:“梦魇里来世或前世,那都不是她原本的样子。而你要让她记起她今生的样子抑或说,原本的样子。”
“不太明白,今生与原本样子的差别在于?”
周蕴的眼神落在宴如是面上,眼里藏着无奈:“常人今生模样便是最本真的模样了,但你知晓的,她的身份太复杂。你可说那火凤凰是她最原本的样子,亦可说那龙女是她最原本的样子”她看向游扶桑,“你,也是她原本的样子。”
游扶桑紧抱着怀里沉睡的人,五指松了松,半晌又叹气:“真是个麻烦。”
游扶桑低下头,额头抵上宴如是的,闭上眼,向周蕴道:“守好步辇,有劳周侠医。”
额头相贴的瞬息,游扶桑只觉一阵冰凉,仿若她抱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抔雪。
那抔雪在她胸前渐渐化开,冷意渗入皮骨,她似是沉进夜半的、薄冰的湖水中。湖水覆盖到胸膛,浸入呼吸,将每一寸血脉冰封。于是此刻梦中,情绪亦冰冷且清醒地流淌在游扶桑的识海中,困惑,惊惧,不解,悸动。
游扶桑正细细品味,却只觉胸口一震,思绪又一寸寸地陷下去,像被梦拖进了深渊。
她无端地坠落下去
然后,她醒了。
游扶桑忽然便醒了。并非被天光唤醒,而是被冰冷的疼痛生生扯醒过来。
身上剧痛,似是每根骨头都被猛然扯离了原位,又胡乱拼回去,错裂地生疼。
游扶桑睁不开眼。眼皮似乎已不是她的,而属于别人,冰封后的石头压在她的眼眶上。耳边是一片嗡鸣,她分不清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却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渐近,有人惊讶:“这里有人!”
隔着微阖的眼皮,却能感受光亮,游扶桑见着火把光芒映照下,隐约有一道修长的身影。她身着甲胄,腰间佩剑,穿戴板正,游扶桑却能感觉到,她当是很年轻。
“仅是个受伤的桑女。燕将军,要一并带回去吗?”另一个声音问道。
少年将军没有回答,向游扶桑走近,蹲下身来,伸出手,探了探她的脉搏。
燕氏的手指有着战场磨砺出的茧,带着旧日风霜的粗粝,一寸一寸沿着腕骨而来。
“我带她回去。”燕氏简短说道。
被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的瞬间,她身上铁与血的气息与某种草药的清香混合一起,皆涌入游扶桑的鼻腔。刀鞘轻拂,剑身沉吟,像旧时的呜咽,甲胄余温未散,化作梦里的春水,让游扶桑警觉:这便是宴如是的魇!
这将军是谁?
游扶桑强睁开双眼,只看火光映照下,少年将军唇红齿白,俊俏无双,眉目清丽,眼里亦跳动火光。
不是宴如是,却是宴如是。
凝目看了这将军须臾,游扶桑六成确信地去问玄镜:这是从前上重天那只小凤凰,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三章短副本开启
霸道将军俏桑女(x)
少年将军和病弱美人(√)
那年冬,我家将军从茫茫大雪里带回来一个女人。。。
165 ? 愠司命怫灼业火莲(六)
◎亦可耳鬓厮磨,行鱼水欢,我们是这般关系◎
游扶桑再次醒来, 是在一处庙中,身前一盏熄了的青铜灯。寺庙外天还灰着,仍在落雨, 雨水沿檐缝滑落去地上, 像拙劣的琵琶声,断断续续, 而那双奏乐的手大约也是笨拙的, 技艺不佳,任由鸣弦划伤指腹,伤痕累累。
眼前也有一双同样伤痕累累的手, 正在为自己包扎。
她的指节微隆,青色的雨里泛着微白的茧, 染了血的绯色的绷带,裹得太紧, 她皱了眉,却没有停,低头咬住末端打结, 动作娴熟, 带着一丝狠劲。
游扶桑的眼神便在她指间不动。
觉察目光,燕氏也看过来。
那双被战火砺出的眼亮得像是刚从寒光中抽出来的刀, 直勾勾盯着游扶桑看,鬓边有雪霜般的白羽随风而动。少年的将军,二十不到的年纪,黑发高高束起, 身姿挺拔, 腰间一柄短刀, 一袭白色长袍外罩着轻便甲胄, 甲胄也是白色的,衬得她整个人如立雪的青松,在破庙中格格不入。
“你醒了。”她看着游扶桑,眼神带着观察,又像审视,“你是什么人?”
二国交战,少年将军从大雪里救下一个人,而倘若那人是敌国细作那当真危险至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