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却听铁锤撞开人群的声响,是街口铙钹三声,一队铁骑精兵骤然出现在集市内,个个甲光隐隐,腰佩利刃。见了满地乌血白骨,残肢灰烬,为首者不惊慌,翻身下马,对随行精兵吩咐道:“列阵警戒,待命听令!”
再回过身来,向宴如是与游扶桑严肃道:“禁军左卫,奉皇贵妃懿旨巡查。既入清都,修士与凡人同礼,此处鬼气肆虐,残杀清都百姓,此中事关重大,不容小觑。还请二位道明,与此事究竟是何干系。否则”语气虽不带敌意,却有审视之意;指挥使将声音压低几分,黑缎火焰纹章的披风下,赫然是一把威风凛凛的法器长刀,“若不如实交代今日之事,莫怪我出手无情了。”
这是将我们当作共犯了?游扶桑心道,还真不该多管闲事,任这鬼魂杀它个东西南北中,血气直逼清都皇宫,这些个禁卫军才会晓得不作这耀武扬威之人
游扶桑于是嗤笑:“你是什么东西?我不如实交代又如何?清都鬼气肆虐,我们出手相助,你竟是蹬鼻子上脸了?”
游扶桑出言并不客气,可这世道,怪就怪在,越是嚣张,旁人才越不敢招惹。
许是从百姓窃窃私语中听得这二人先前杀敌多么利落痛快,绝不好惹,指挥使立即换一副姿态,俯身揖礼道:“并非此意,是属下唐突。适才多有冒犯,只是听闻清都煞气冲撞,太过慌张,草木皆兵了。职责所在,还请阁下莫怪,莫怪。”
游扶桑没多怪罪,但也不再搭理人了。
宴如是则不动声色道:“你披风下所佩长刀,可是孤山掌门周聆赠与的么?我见它周身灵气盈盈,确有威慑能力,只是,倘若是皇贵妃的近卫亲军,此类法器怕是不合衬。这长刀对付凡人与次等修士不成问题,可再往上,便不行了。”
宴如是将长箭收进剪筒的功夫,指挥使长刀颤鸣不止,只听一道裂帛声响,如春湖厚冰破裂,一声难以忽视的响动绽开在指挥使法器长刀之上!
禁军左卫引以为傲的法器,此刻裂出一道伤口。
指挥使固然明白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识时务为俊杰地跪了下去:“小的仅仅是想问询此地变故原委!此事关乎皇城安危,小人并无别的意思,只为查明真相,还请海涵。”
宴如是道:“不知真相,不知原委。我也要查。”
她向缚仙锁摊开手掌,那被鬼上身的小儿便随着她飘了过去。宴如是道:“这唯一的幸存,我要带回宴门。”
宴门?也没法儿多想,指挥使跪在地上以头撞地,焦急道:“小的此次前来便是将涉事之鬼押回宫中,若无能带回,该如何向贵妃复命?”
游扶桑心里笑:还抢上了?
“便让贵妃去宴门见我。”宴如是言简意赅,“总而言之,如此鬼气,放置清都皇宫,不合适。”
清都相邻临安城,与孤山最近,众仙家之中是周聆与皇室往来最密切。
鬼气放置皇宫,那大抵是周聆派人看守,平心而论宴如是并不太信周聆。
指挥使还要再恳求,话未说出口,便听远处一人疾行而来,掷地有声地道:“且慢!”
未见形貌却闻幽香,宛如梨花暗洒春雨。闹市尽头,一队宫人徐徐而至,为首的贵妃头戴凤钗,身披云锦霞裳,衣饰间嵌满流光溢彩的珍珠宝石,指尖莹润的翠玉指环,好一个雍容华贵清都皇贵妃。
贵妃看着自己的亲禁军,在心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蠢货!
心里骂了,却没有表露出来,明面仍然端庄尊贵。宫人分列左右,为她开道,贵妃声如春水清雅,婉转道:“本宫奉旨而来,所为上巳灯节异事,”贵妃偏向宴如是,双手轻拢衣袖,膝盖微曲,低头说道,“见过宴翎仙首,恭请金安。”
宴如是面具下面容平静无澜,回道:“不必。只是这鬼怪我将带回宴门,你可有异议?”
贵妃欠身行礼:“自是没有的。”
宴如是问:“鬼气缘何会弥漫清都,暂时尚不明晰。待我将其彻查大约要个几日届时再向官家,或向您通报,这可以吗?”
贵妃道:“自然,自然是可以的。”
游扶桑接话道:“清都不止这一只鬼。你让周聆把法器换好点儿,带修士好好守。”
虽然心下也想,宴门与青城山镇守鬼门关的那些精英修士皆全军覆没,倘若换成周聆孤山修士真是让人担忧啊。
贵妃道:“一定会与周掌门详谈。只是”她抬起眼,看向游扶桑,试图从那副黑色狐狸的面具下窥视出什么,“敢问阁下又是何人?”
游扶桑别过脸:“你不认识的人。”
“你不认识的人?”周聆斜倚绣榻上,在嗑瓜子儿,“这人在傲什么?”
日光斜照,琉璃瓦上金光流转,华清宫里幕低垂,雕梁画栋紫檀炉。檀香袅袅,如浮云流转。
贵妃同坐榻上,坐得万分端庄,流仙裙华美,玉簪斜坠,凤钗轻摇。
她似上贡地给周聆递起一物,一只描金花瓷小碟,碟中瓜子颗颗饱满,粒粒香脆。
贵妃道:“能与仙首同游,也许也有傲气的本事罢只是,实在不知晓是谁。”
周聆拍了拍手,一水儿的瓜子皮落在名贵的桌案上。她道:“你再与我描述一下,那人大约长得什么样?”
其实昨夜夜色已深,月色不显,因那血腥混乱,灯火也散了大半,贵妃并没怎么看得清楚,她仔细回想:“狐狸面具里,双眸很深,面如白玉。身形约是很清瘦,玉立修长,腰细如削,双腿修直如修竹,长发如瀑,多为乌黑,但发尾”她顿了顿,“发尾似染晨雾,淡淡灰影,若隐若现,有些奇怪呢。”
周聆忽问:“看着不像好人,是吧?”
贵妃噎住。
周聆又问:“她面上狐狸面具,与宴如是的可是同一对?”
贵妃肯定道:“相差无几,只是黑与白的分别。”
“哈哈哈!”周聆早已心中了然,笑得仰天,“我的好贵妃,你可听闻七十年前,十二浮屠鬼为祸人间的惨事?”
贵妃轻声道:“自然是记得的。”
七十年前浮屠鬼,人间血染万骨垒。彼时太多“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故事,闻者无一不动容心碎。那是史书上极重的一笔,即便七十年后今日,未亲身经历那段恶鬼肆虐的时日的,年轻的贵妃,依旧感到胆寒。
贵妃犹豫:“您是说”
周聆道:“我是说,那人,就是七十年前驱策浮屠鬼为害一方的魔修。”
贵妃登时语无伦次:“那样的人、那样的人,怎么会与仙首并肩同行?”
“那人也曾是宴门的学子,还是前掌门亲传,仙首大人的师姐,你知道不知道?”
贵妃大愕: “学子又如何,亲传又如何,师姐又如何?犯下那样祸事的人,怎会、怎会、不、怎敢与仙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