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宴如是在听到声响的时候顿了下,视线与宴清绝对上时彻底怔忡在原处。那可是宴清绝,名满天下的宴门掌门宴清绝,如今一身朴素,跟在侍者身后走,背了长剑,步子里有不易察觉的战栗。

匆匆一瞥,宴清绝没有把女儿认出来,视线冷漠又陌生。

“宴清绝的腿废了,”游扶桑压着声音,“还有,宴少主与我的易容术是青鸾施的,她看不出来,说明宴掌门的修为连我手下一个文官都不如了。”她恶劣地补充,“真是十分可怜。”

宴如是不答话。

宴清绝的出现让席间哄闹许多。宴门与玄镜与孤山,此事议论质疑者众,她们滔滔不绝地念叨,问了方妙诚不算,仍要问宴清绝,而宴清绝一字一句诚恳,重复的却还是方妙诚的意思无外乎宴门窃取玄镜,罪有应得。

众人哑口无言。

“那些都是假的!是方妙诚逼母亲说的!”最着急的该是宴如是,她语无伦次,又不敢太大声,急得快要哭了,“阿娘怎么看得上那、那面破镜子!更、更不会去做窃贼根本无稽之谈!”

厌恶宴清绝者如游扶桑,也不得不承认,宴清绝确实不是会做窃贼的人。宴清绝是一个视世间是非观念为圭臬的刻板之徒,别说窃取旁的门派的至宝,就算被逼进绝路,你死我活,也不会动一点歪心思。

就算有,也会克制于心,端正于行。

她是一个很讲求师出有名的人。便是从前,她恨游扶桑入骨,有千百万个机会悄无声息抹去她的存在,但她没有,偏要顺其自然地等到游扶桑被魔气全然侵蚀,才露出“早知如此”的了然冷笑,将她驱逐出宴门。

即便早就知道这是定论,也要静静等它发生。

这么一个一板一眼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师娘

究竟是在玄镜里看到了什么,才会去做窃取、损毁的蠢事?

游扶桑也开始好奇了。

难道是什么惮于见到的东西?可堂堂宴清绝会怕什么呢?游扶桑暂且想不到,视线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一荡,身前一空,原是宴如是挣脱出去,急急跟着人群走,想与母亲更近一点。

好在她有易容术护身,融进了人群,没人认出她来。

游扶桑还是多心盯着她,青鸾立刻会意:“尊主不必担忧,我们会守着宴少主。”

周围嘈杂,庚盈也叽叽喳喳:“但玄镜这事儿,尊主怎么看?宴清绝到底偷没偷呀?”她看一眼四周,又惊奇道,“尊主,是牵机楼的人!她们果然狗腿得很,宴清绝一露面,她们闻着味就腆上去了!”

小道传闻,玄镜怪事未出之前,宴门本与牵机楼搭合,欲对浮屠城即游扶桑不利。

“现在宴掌门撅了,牵机楼楼主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庚盈笑嘻嘻,“嘻嘻,要对尊主不利的人早晚先被阿姆收走咯!”

阿姆是她们浮屠的神祇,代表了天和地的‘神’与‘道’,庚盈最爱念叨这个。

尘世与道者共九州,后者仙图里,以宴门为中,东有孤山,西有浮屠城,北有御道,南则有牵机楼。此外林林总总小门小派不计其数,游扶桑曾在宴门藏书阁作过功,彼时最喜欢看这些介绍门派与奇山逸景的江湖小册子。

瞥了眼牵机楼那几位的深紫衣裳,游扶桑心里没什么想法,才提步要向外走去,抬眼旁门小径,几位修士莫名拦了路。

游扶桑:“有事?”

许久没与这些正道人士搭腔了,态度自然不好。但她忘了易容术下自己还顶着青川某商贾的样貌,放旁人眼里,这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怪事奇葩:一个凡人商贾,号称跪拜修道者的凡俗人,居然与修道者这样生硬没礼貌地讲话。

更怪的是,为首的男修不过愣怔一瞬,又赔上笑脸:“哪里的话?不过是瞧您好韵气,想要结交一番”

“没兴致。”

男修:“”

踢到铁板,男修撕破脸皮不装了,破口而出:“不过一介草民庸人,怎么和你修士爷爷说话的!?”周围人多,他骂也咬牙切齿,但分明是瞧不起她们的,“一个满手铜臭的商人!法器买得多了,竟妄想比肩修道者了?不自量力!不过是见你与你的侍女几分姿色,才来与你说几句,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和修士攀关系”

却有几声伴着银铃的轻笑打断道:“不过一介正道渣滓,怎么和你魔修姥姥说话的?”

吵吵嚷嚷的高阁前,是庚盈娇笑地跃起,抚过那男修头颅,尔后

卡嚓。

人头落地。

她笑着退回游扶桑身边,任由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骨碌碌地在夜色里打了个转,鲜血淋漓。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修士之间的口角,可当见了落地的人头,又正视庚盈那双泛着红光的双瞳,傻子都明白过来了

“魔修,是魔修!!”

更有熟知浮屠的修士,瞥一眼那厢墨发赤瞳与银铃,立刻反应过来:浮屠嗜血娇娃庚盈!!!

血腥味铺散开来,人群后知后觉地开始尖叫。庚盈完全撤去易容术,手搭在男修尸体的上方,顷刻把他的修为吞噬殆尽,她抬脚踢了两下人头,人头便如蹴鞠一般飞了出去,所到之处人群避之不及,哄作一片。好不容易聚起几个修士要应对,才摆出阵势,电光石火,庚盈化作一只黑色乌鸦,已散如月雾。

“尊主为什么不帮我!!”

游离奔散的人群里,一只乌鸦叽叽喳喳,“是我说话不够帅气吗?是我杀得不够利落吗?尊主,你不想杀那男的吗?您觉得我杀错了吗?”

游扶桑褪下商贾绫罗,一身黑衣,身后一只乌鸦,一只小青鸟。

游扶桑淡然道:“不想你把事情闹得太大。”

魔修向来行事招摇,在正道的清扫宴里留几具断头尸这种事情,本是最乐意不过了。游扶桑今日确实反常。

庚盈不解,青鸾当然想得明白:“庚盈,你笨死了!宴少主还在庭内,倘若她知晓,又该怎么想?”

“大抵也会感叹我杀人之利落吧!”

游扶桑:“闭嘴!”

黑乌鸦怵了一下,仿似才明白游扶桑在耿耿什么,有些替自己不甘:“是他先挑事,凭什么不能杀?那几个修士又有修为,又有情绪,倘若都把心脏挖出来,能让尊主好吃一顿呢自宴少主来浮屠,尊主几时练过浮屠令?是,您已经魔修第一、天下第一了,练不练无所谓,轮不着我管,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尊主”庚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好似要哭起来了,“尊主,您不要浮屠城了吗?您不要我了吗?”

“浮屠令”,即历任浮屠城主修炼的功法,明以人心为食,实则是以其七情六欲为食物。但与普通魔修吸食修士的道行修为不同,修炼浮屠令的人反而偏爱凡俗人;修道者多禁欲,七情六欲剥离体外,再有修为,于游扶桑而言也如咀嚼白蜡,味道索然。只有情绪最激昂也最不可控的凡人,才是浮屠功法的珍馐。

魔修与正道修士为敌、戕害修士也罢了,居然迫害手无寸铁的凡人这也是浮屠城最为世间所不齿、不容的地方。

但魔修讲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