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1)

便是什么都忘了,她也一样还记得他,原谅了他,只记着他。

至若自己,在她眼里,大概就是个掠夺者、加害者。她恨他厌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尊严与感情视若尘泥来践踏。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从来都没变过。

他心间一黯,又仿佛破开个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既寒又疼。面上却阴沉沉蹙着两道剑眉,满不在乎地,命抬舆的侍卫折返。

窗中,谢窈久未等到回应,面上露出茫然神色:“陆郎怎么不理我?”

谢窈如今前事尽忘,莫说是斛律骁,便连封述、崔荑英和斛律岚一干人等也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初嫁的时候,春芜不敢过于刺激她,只言陆衡之出镇在外不得归家,陆家的公公婆婆又回吴江老家探亲去了。如今的她是回娘家住着,好在关雎院一应布置皆如家里,好歹遮掩过去。

“不是的,那不是陆使君,女郎又认错人了……”

春芜瞥了眼远去之人,心里惴惴的,与她解释:“陆使君还在寿春未回来,女郎想见他,得等到过年时……”

“不是吗……”谢窈低声喃喃,她近来好似经常认错人,分明近在眼前,却如同雾里看花,影影绰绰的,总是要春芜提醒她。

“那他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窗外人已离开,花枝在风中轻颤。她努力回想着,被撞过的地方却钝钝地疼,露出痛苦的神色。春芜忙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女郎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她怕刺激着女郎,入齐以后的事提也不敢提。至若魏王……

春芜在心里叹息。

她是真不敢提他,女郎对他是有情的,正因有情,所在才在国家大义与个人私情之间苦苦挣扎。

但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女郎的病情终究还是要借他之力,少不得要澄清误会。便寻了个空过去正房院子里,托侍女传话求见。

“你来做什么。”

屋内,斛律骁已在窗边矮榻上躺下了,耷拉着眼皮子漠然看荑英和封述两个下棋。

他伤在腹部,虽已拆了线,皮肉在愈合,到底不宜走动,七月里酷暑的天却还搭着件薄衣,躺着休养。春芜自知理亏,头埋得低低:“奴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想禀告给殿下……”

她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谢窈的……斛律骁本来心灰意冷,不予理会,忆及谢窈今日的反常又勉强耐着性子松口:“说。”

春芜睇了眼封述二人,欲言又止。斛律骁冷道:“就在这里说。”

春芜将事发当日从太后宫中出来后、谢窈的反常事无巨细地与他说了,尤其是她哭着说想念父亲的一段。自己亦掉了泪珠子:“殿下,奴和女郎自幼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性子奴再清楚不过,她心里是有您的,只是……”

春芜声哽咽着,不敢直接提出陆衡之来,“只是这中间隔

了太多事了,又遭了顾娘子那样辱骂,一时想不开,又或许,还有什么人在背地里挑唆……”

斛律骁面无表情地听完,未置一词。十九震愕道:“竟是为了这个。”

“殿下,王妃定是听见什么风声误以为谢公的死和您有关,冲动之下才会……”

还未说完却被斛律骁打断:“你到底是谁的下属?”

那妇人毫不留情地当众捅他一刀,他并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愿原谅她,怎能这丫头略说了两句就信了?

十九忙离席请罪:“属下知罪!”

心中则苦笑,他哪里是为王妃辩护,不过是看不得殿下伤心罢了。

虽然殿下表面上未说什么,可他瞧得出,殿下这一连许多日的消沉都是为了王妃。想想也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心爱的女子当腹一刀,任谁都会难过的。他只想殿下早日释怀,早些好起来。

而说来可笑,先时主上瞒着王妃命人将谢公悄悄地劫了过来,是为的给她一个惊喜,却被她误会成是殿下杀了谢公,是而如此。

眼下,谢公已经抵京,主上没再提和王妃见面的事,他亦不敢擅作主张,将人安置在城东东安里的花枝巷里。

父女俩是一样执拗的脾气,谢公认定主上不怀好意,不肯领情,日日冷嘲热讽。他担心火上浇油,瞒下了此事。

封述和荑英二人的棋局早已无声而止,春芜垂着头跪着,等着他的发落。斛律骁神色沉得有如缄默的子夜:“无论如何,孤不能饶恕她。”

分明只需问一声就能知晓,她却连问也不问他,径直就宣告了他的死刑,原来成婚这么久,她仍是对他没有一丝信任。

春芜的心就此悬至喉口。却闻他又道:“荑英,这件事你去查。”

“备份礼送去显阳殿,当日有谁在太后宫中。再去与卫尉寺核查。”

显阳殿里住的是他堂舅慕容烈的长女慕容昭仪,因新帝年幼,而事起仓促,还未及搬离。卫尉寺则掌宫门宿卫屯兵,因原先的卫尉寺卿卢显在永宁寺之变里被滚落的房梁砸断脊骨,尚在休养,斛律骁提拔了副职暂领他的职位,却有些信不过,势必要借此机会一探忠奸。

过了两日,荑英入宫,借着送中秋的节礼往显阳殿里去了一遭便明了当日的情形,回来后如实禀报道:“当日太后的确叫了些命妇入宫,但没过多久就遣散了,只留了裴家三娘子和王妃在内,后来新帝前来拜访,太后就去见新帝了。”

“若说就这一件事,属下原也不敢断定什么。但今日笙娘子也在殿中,悄悄透给属下的,说是自您出事后,裴家三娘以太后的名义往显阳殿里去过几回,言谈里似有拉拢之意……”

慕容笙因去年失了祖父,尚在丧期,已许久未与外界往来了,只在上月才入宫陪伴守寡的姐姐。

这话慕容昭仪自己是不好说的,只有由她来说。而裴三娘同慕容氏走动,自是为了慕容氏手里的禁军。

裴三娘……

夏日的金芒从直棂的窗倾泻,在斛律骁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他闭一闭目:“知晓了。”

原本看在羡弟的份上,他欲留她一条命的,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

至于关雎院里的那女人,受人挑唆也好,误会也好,她如此伤他,他不能原谅。

夜间却无论如何也不

能入眠,一睁眼,便是博古架上那盏团团不休的美人灯,他心间烦躁,又想起春芜那日的话来,命十七将他扶起:“扶我出去走走。”

卧床半个多月,他已能下地走动,只医师吩咐了宜躺着静养。十七不敢违命,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