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到十字路口时,她合拢双手,朝自己的掌心呵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道路。
往南,朱雀大街青石巷,自己家。
往东,青龙大街乌衣巷,一大片的宅邸,楚家。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默然转向东面,走向楚家。
雪渐渐下大了,她沿着青龙大街往前走,一带的粉墙毫无遮蔽。
好容易到了一个角门,她被风雪逼在屋檐下,掸去自己头上衣上的雪花,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对楚聿修开口。
是冲过去就大骂他是浑蛋,让他冲着自己来,不要把自己的父亲扯进来吗?
不……这样只能让他恼羞成怒,让父亲的处境更加危急。
唯一的办法,只有低声下气,去哀求他,随便他怎么对待自己,就算被侮辱,被嘲讥,被耻笑……无论怎么都行,只要能让父亲平安回家,就算她死在楚家,她也无所畏惧。
眼睛一闭,反正天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放下自尊去求那个伤害过她的人,那又怎么?
只是望着面前苍茫的雪,在一瞬间,她的眼前如幻觉般一闪而逝的,是在嘉尚时,她和李富贵,和王发财,那一段曾经幸福开心的日子。
那时候季节美好,岁月平缓,人生之中除了没有钱,什么烦恼都没有。李富贵还没有抛弃她,王发财还没有和她翻脸,那是她一生中最美最美的时刻。
只是,生命里消失得最快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
她正这样想着,后面有人叫她:“姑娘,外面风大,不如到里面来避避雪吧?”
她才发现斜风将很多雪都卷了进来,堆到了她的脚踝。只是她已经冻麻木了,所以并不觉得寒冷。
转头看是两三个门房正在烤火,招手让她进去一起暖一暖,她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然后小心地往火边靠了一点,烘了烘自己的手。
有人认出了她,诧异地问:“你不是……夜大人的女儿吗?”
她“啊”了一声,但想到自己在京城狼藉的名声,也不奇怪有人认出来,便点了点头,说:“是……”
“这么大雪天,你一个官家小姐,独自一个人到这边来干吗?”
她低声说:“有点事。”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人说:“大年三十的有什么急事?你该带个家仆出来。”
“我家如今自身难保,不愿牵连下人,所以大家都散了……母亲又病了,仅剩的几个家仆要照顾她。”
“真是大厦一朝倾,树倒猢狲散啊……”那位大叔感叹。
旁边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则比较冷静,问夜莺:“这么说,你是来找我家少爷,想要求他帮忙的?”
夜莺抬头一看,垂花门后被高高的照壁遮住,看不见里面,只有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让她看出这一派宅子的规模。
原来已经到了楚家了,他家几乎占了半条街,自然很容易找到。
“这边已经是楚府了,不过咱们这个小角门一直少人来,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娃娃脸见她愕然的神情,便说,“我早说了,应该在这边也挂个牌匾嘛。”
夜莺咬住下唇,调整自己的呼吸,良久,才低声问:“那么……请问你家少爷……楚聿修今日在府中吗?”
“今日这么大雪天,他是不肯出门的吧,你稍等片刻,我帮你去问问。”娃娃脸脸上挂着八卦的笑容,带着要看好戏的表情,向着里面冲了进去。
过不多久,他就兴冲冲地顺着回廊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头。那丫头是个有一对酒窝的美女,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油伞,顺着走廊袅袅婷婷地走来,满脸笑容地帮她撑伞,说:“夜莺小姐,少爷等你呢,快点进去吧。”
楚聿修果然在等她,居然纡尊降贵站在暖阁门口。一看见她现在的模样,顿时又开口嘲讥她:“咦,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怎么变得这么凄惨?这一头一身的雪花是怎么回事?”
夜莺早就做好了被他嘲笑欺辱的准备,所以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进了暖阁。
外面是严寒天气,里面却是极其温暖。怕地龙烧得干燥,里面陈设了无数的花木来补充水分,最多的是水仙和碗莲,碗莲精致小巧,水仙姿态各异,有像飞禽走兽的,有像亭台楼阁的,有像神仙人物的,错落放置,香气笼罩着整间屋子。
楚聿修在开得妖娆美丽的水仙与碗莲中间懒散地一坐,在雕了飞凤翔鸾的扶手上支着下巴望着她,姿态优雅,宛如仙人。
但他现在就算再漂亮也勾引不了夜莺,她根本无心欣赏他摆出来的姿势,只说:“楚聿修,过往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今日来,是想郑重向你道歉。”
楚聿修唇角上弯,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哎呀,夜大小姐居然亲自过来向我道歉,我真是受宠若惊了……只是不知道几天前在茶馆门口对我视而不见的人是谁呢?”
她低头,咬住下唇许久,才轻声说:“这是我的错……请楚公子不要见怪。”
“那么当初骄傲地跟我说,我们两人已经互不相欠的人,又是谁呢?”
她眼睛一闭,来者不拒:“是我,我当初冲撞了楚公子,请你不要介怀。”
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模样,楚聿修猛地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反问:“那么,当初对我不满意,连夜逃婚,让我成为京城笑柄的人,又是谁?”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是我……千错万错都是我,如今我来请罪,无论楚公子怎么对待我,怎么处罚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求你,求你……”
“求我帮忙,救出你爹,是吗?”夜莺父亲下狱,全京城皆知,他自然更是一清二楚,所以他冷笑着,抱臂看着她,“之前还那么趾高气扬的模样,现在有求于人了,你就过来求我了?”
夜莺拼命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楚聿修低头端详着她的表情,声音冰冷:“怎么?过来求人还一脸不甘愿的样子,这是求人的表情吗?不如你笑一个让我看看?”
夜莺用力地呼吸着,然后抬起头,向着他艰难地扯起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楚公子,求你……”
“啧啧,一点诚意都没有,你夜大小姐就是这么求人的啊?”他后退一步,姿态悠闲地坐在榻上,顺手拿了一柄玉如意在手中把玩着,“我倒是等你很久了,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才会沉不住气,想起我这个可以利用的人来……现在这个时候,能救你下狱的父亲,救你重病的母亲的人,似乎只有我了吧?”
听他提到自己的父母,所有的屈辱忽然都不见了,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抽搐般的恐惧,害怕父母真的永远离自己而去,害怕自己再也无法见到他们。
只要能一家人团聚,只要父母安然无恙,那么,无论付出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你想要求我救你父母的诚意呢?”楚聿修继续冷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