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夜福桓的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二皇子打压太子派系的人,罗织罪名,牵涉众多。皇上对二皇子推荐的那个道士言听计从,一受挑拨就勃然大怒,于是立即批准了,不论官职大小,一律按律问罪。

夜福桓的冤枉之处在于,在名单送达大理寺之后,刑部侍郎出任详断官,几个官员受不了重刑,招供自己确实想要帮助太子铲除异己。刑部侍郎便问:“到时如何里应外合?京城之内由谁控制?谁比较熟悉京城布防?”

“京兆尹!”顺理成章地,那几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脱口而出,就招供了夜福桓。

真是没由来的一场大祸,京兆尹是从二品大员,虽然一时不能上刑,但被关在大理寺的一间单人房中,一夜之间白了半头黑发。

“放心吧,我爹和我娘已经在帮你爹斡旋了,而且你爹确实是无辜的,相信不需要多久就一定能洗清冤屈的。”

于至善陪夜莺探望夜父,在走出大理寺的时候,这样安慰她。

她默默点了点头,强打精神,安慰着哭泣不已的母亲。

就在他们准备上车离开时,旁边有人冷笑道:“夜大人?我看,他是出不来喽。”

夜莺回头一看,是刑部的一个小吏,正捧着宗卷从他们身后走过。

于至善赶紧问:“请问这位大哥,此话从何说起?”

“看到没?里面几位大人都已经画押签字了,白纸黑字是夜大人准备和他们里应外合的,这件案子牵扯的人这么多,太子那一派的中坚力量,礼部尚书和太子少保都已经被革职下狱了,还在乎多京兆尹一个?”

于至善就是礼部的人,所以夜莺立即看向他。

他叹了一口气,默然点头,承认这是真的。

夜夫人眼睛一翻,顿时昏倒在地。

父亲下狱,母亲一病不起,偌大的家中,只剩了夜莺一个人支撑着。

眼看年关将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传说夜福桓的罪名要问定了,可能会满门抄斩,于是家中的奴仆也有悄悄走的,也有找管家辞别的,反正是个个逃命去了,就剩了几个老家人和夜莺一起照顾着夫人,迎接新年的到来。

太子的病日益沉重,京城的人都在等着,等着太子殁了的那一天,看局势转向何方,到底二皇子能不能顺利夺得太子之位。

“你还是赶紧回扬州吧。”腊月十二,夜莺送于至善出门时,和他商量说,“你爹娘已经回扬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说不定会被我家拖累,我看你还是先回去,还能赶得上和爹娘一起过年,等明年局势明朗了,你再回来也不迟。”

于至善急道:“可是你一个人在这边可怎么办呢?”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以不变应万变,什么都不怕了。”

“可……”

“可什么啊,你这个不肖子,你爹你娘在扬州不知道多担心你呢,你难道真的就这么与他们分离,一个人在京城过年吗?”

于至善面露为难之色:“然而……”

“然而什么?”

“但是……”

“……”

“因此……”

“因此你赶紧给我收拾东西回扬州去啦!免得你爹娘说我还没成亲就霸占了你!”

“还……还没成亲就霸占了我……”于至善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怎么样?”

“我……过了年我马上回来。”

于至善离京之后,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

本朝惯例,只要不是死囚,在大年三十那天,若家中尚有亲人的,允许犯人回家与家人团聚。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但夜莺还是勉强带着笑脸,和病榻上的母亲告了别,去刑部天牢接自己的父亲回家。

这天确实有很多犯人出狱回家过年,典狱长唱着花名,一一验证查看,她等到接近中午,雪花都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还没有等来父亲,不觉有点焦急。典狱长把花名册一收,准备回去吃午饭了。

夜莺焦急地上前,问:“请问原京兆尹夜大人怎么还没出来?”

“他的案子严重,同党又还没肃清,所以不允许回家。”他说。

夜莺愕然,她一直以为父亲清名在外,又有于家斡旋,这事总不至于到这步田地,可现在看来,局势却是极其可怕了。

多日来一个人苦苦支撑着的恐惧,终于在一瞬间将她淹没,她不由得声音颤抖起来,问:“夜大人他……他会有事吗?”

“这可难说,这可是我们侍郎大人亲自挖出来的线索,刑部要人顺藤摸出来的瓜,如果你是刑部的人,你敢质疑吗?”典狱长说着,转身就走。

夜莺追着他,急切地问:“侍郎大人……是哪位侍郎大人?”

“当然是我们刑部的侍郎大人,当朝中书令楚中维楚大人的门生。”典狱长抛下一句,再也不理她了。

夜莺站在彤云密布的天空之下,一动不动。点点白雪沾染了她的鬓发,被她的体温融化了,冰凉一丝丝渗进她的身体内。

楚中维,楚聿修的父亲,当朝中书宰相,楚家在朝堂上分量极重,是太子与二皇子都要竞相拉拢的势力。

她的父亲是京兆尹,说起来是个二品大员,但管理京城这个遍地皇亲国戚的地方,却是个看起来不错实则棘手的烫手山芋,历来都是朝廷兼授六部长官管理的苦差事。而本朝因为六部事务繁忙,所以洁身自好的老好人夜福桓才被提拔上来,做了这个如履薄冰的京兆尹。

多年来,因为一直谨慎处身,所以没有任何一派力量庇护的父亲,努力做到了现在,被很多人称之为勤勉,但又有什么用?官场上一场变乱,便是多年辛劳化为泡影,甚至舍身殒命。

还有什么办法能救自己的父亲?

又有什么办法去面对卧病在床,苦等父亲回家的母亲?

下人惧怕被他家牵连,早就请辞了,夜莺没有挽留,今日又是年三十,根本雇不到马车,所以她现在连车马轿子都没有。

她在风雪中,一步步往家里走,点点雪珠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觉得彻骨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