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坐在临街的窗内,捧着一盏热气袅袅的清茶,与对面的男人相视而笑,她捧着茶的手腕上,广袖滑落,露出一对金镯子,在玉臂之上,晧腕生辉。
她笑得恬淡,在此时冬日的满街萧肃中,全身蒙着阳光,面容上泛着一层莹莹光华。
楚聿修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受了重重一击,一瞬间,连气都喘不过来。他靠在车窗上,眼看着她从自己的面前缓缓晃过去。她没有看见他,她捧着清茶,和面前的男子言笑晏晏,神情温柔。
楚聿修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听别人说过的话得到了爱的女人最美丽。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他的姐姐和他的姐夫刚刚成亲,三日回门时。姐姐和姐夫牵着手,两人形影不离,到哪儿都舍不得离开对方一步。他当时年纪尚小,很诧异地对母亲说:“姐姐成亲后,好像突然变漂亮了。”
“得到爱的女人是最美丽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母亲笑道。
那时他不解,但此时,看见她不经意之间顾盼生辉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坐在她面前的人,不是自己。
和她一起相视而笑的人,不是自己。
让她这么美丽的人,不是自己。
一种深深的酸楚冲上他的胸口,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她曾经郑重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只需要他握紧十指,就能得到她。
可是,因为年少意气,他终于还是狠狠地伤害了她,将她彻底推落深渊。
而现在,才不过这么几天,她居然就已经找到了另一个代替自己的人,这感觉,真让他觉得发狂。
“金多多……你这个浑蛋!”他不知道自己在嫉恨什么,但胸中的怒火无法平息,他几乎不可抑制地,连马车都忘了叫停,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夜莺和于至善一起到寺庙去合八字、求姻缘签,抽了签之后,又一起回来。在经过这家茶馆时,觉得有点累了,便一起进来喝杯茶。
“我记得你对吃的东西很精通,不知你对茶叶怎么样呢?”于至善笑问。
“吃喝吃喝嘛,吃与喝一向是分不开的。”她说着,捧起茶杯闭眼闻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个茶叶是碧溪银针,水是玉箭山南溪水,柴是广田坪的松枝,不过可惜的是……这个茶入水的时间早了点,如果是水像蟹眼一样大的时候投进去的话,那才是最佳时间呢。”
“夜莺你太厉害了!”于至善顿时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夜莺看着他被自己唬得傻愣愣的样子,顿时笑了出来:“哈哈哈……骗你的啦,其实是我和这家茶馆的老板早就熟了,所以他家的材料来自哪里我一清二楚。世界上哪有正常人闻一下就能知道用什么水什么柴的啊?除非是神人啦!”
“啊?原来如此,哈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夜莺比较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就趴在桌上哈哈大笑。于至善见她笑得厉害,脸颊溅上了一两点茶水,挂在肌肤上晶莹剔透。
仿佛被这点光彩迷了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帮她擦去。
就在他抬手触到夜莺的脸颊时,夜莺忽然一侧头,避过了他的手,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他的手停在空中,怔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的脸上,沾了茶水……”
“哦……”她抬手擦去,两人都有点尴尬和害羞,各自低着头。
“那……那个,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夜莺想了想,说:“不太清楚了,是在我们七八岁时,刘国朝大人告老还乡的那一次吗?”
“是啊!你果然还记得!”
“嗯,因为刘大人府上的绿豆糕很好吃。”
“骗人……我知道你是记得我。”于至善自作多情地说着,脸上笑容甜蜜,“当时你拿走了我手上的绿豆糕,叮嘱我说,你不是有点咳嗽吗?一定在吃药吧,绿豆糕会消减药性,所以还是我帮你吃了吧。”
她捧着手中茶杯无语看了他半天:“听起来,好像是我骗了你的绿豆糕啊……”
“不是,我知道你当时是因为关心我,真的。”他很认真地凝视着她,眼睛清澈明亮。
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笑出来:“好吧……”
两人一时沉默无语,安静下来。于是旁边的议论声就传过来了,有人拼命压低声音,问:“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夜大人的女儿?”
“对啊,就是著名的京兆尹的女儿了,啧啧,真叫人叹为观止啊,居然还真的能找到男人……”
“而且看来对方居然还是个不错的人呢……男子汉何患无妻,好好一个男人,何必糟蹋自己,娶这样声名狼藉的女人……”
于至善气极,站起来要和那两人理论,夜莺拉住他的袖子,然后扫了那两人一眼,说:“别管他们啦,反正我们……我们就要离开京城,一起到扬州去,再也不理会这些人了。”
于至善顿时觉得胸口灼烧起来,激动又紧张地望着她,轻声说:“对啊,我们一起……”
“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们啊?”旁边有个懒懒的声音传来,夜莺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心口一跳,转头看去,正是楚聿修。
他靠在窗边的柱子上,假装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敲着柱子:“夜姑娘,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我记得自己才刚刚拒绝你不久,这么短短几天,你又找到人和你成亲了?”
他从嘉尚回来之后和于至善早已见过面,所以于至善也清楚了他的身份,站起来向他拱手,虽然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依旧有点不满:“楚兄,我与夜莺已经快要定亲,还请你不要再记挂以往的一切。”
楚聿修唇角上扬,露出一丝根本不愉快的笑容:“定亲了?”
“是,刚刚我们去大相国寺求签,还得了上上签,住持亲自给我们解的签呢……”于至善说着,侧过脸朝夜莺笑了笑,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上上签?那可真是要恭喜两位啊。”楚聿修声音中满是嘲讥。
夜莺就比他镇定多了,她抬手拉住于至善的袖子,低声说:“我们走吧,别跟他废话了。”
楚聿修盯着她那只牵着于至善袖子的手,半天都移不开眼睛。要是目光真能是一把刀,相信他们早已被砍翻一百遍了。
于至善看看她的手,又害羞得脸红了起来,面带着傻乎乎的笑容,对楚聿修拱拱手,说:“所以……我们即将到扬州去了,到时候,要是楚兄愿意赏光的话,请到扬州来喝我们的喜酒吧。”
说罢,他和夜莺携手向外走去,两人再也不理会楚聿修。
楚聿修气急败坏,一把拦住他们,平时那京城第一贵公子美少年的气度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说话尖利又刻薄:“夜莺,你……你真可笑!刚被李富贵甩了没几天,你就找了我做替补,刚被我甩了没几天,就找到于至善补上……你这种行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水性杨花、薄情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