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曼如遭雷击,喉口咔咔作响,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她茫然的目光无法看见面前任何东西,只在面前几人的身上转来转去。在她的目光转到颜未染身上时,颜未染低沉喑哑的声音破得不成句:“张羽曼,你知道吗……你妈妈查知了方氏配方的严重缺陷,曾经劝过方艾黎。但方艾黎知道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方氏恐怕就有倒闭的风险。为了方氏,方艾黎利用了你,借刀杀人,害死了你妈妈!”

“可是……可是方艾黎一直提携我,她怎么可能杀了我妈……”张羽曼喃喃地呓语着,艳红的唇抖得跟风中残落的花瓣似的。

“怎么不可能?要是可以回到三个月前,我敢保证她也会豁出一切杀了我们,保住方氏的秘密。”卫泽希忍无可忍,说道,“我怀疑方氏可能早就知道自家的产品有严重的毒害作用,所以就连方艾黎的父亲都在抛售股票偷偷逃离,只是方艾黎执迷不悟,还在坚守家业。在你妈警告方氏产品可能有毒副作用之后,方氏可能也收买过你妈妈,让她像之前那些发现的人一样缄口。但显然你妈妈没有配合,所以她找到了你,她要让你妈妈再也开不了口。”

卫泽希的话,让颜未染再也忍不住,她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眼睛,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喉口挤出,和她簌簌落下的眼泪一样无法成串:“是你,当了方艾黎杀人的那把刀,把超级细菌带入了老师的样品中,杀死了她!”

张羽曼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双唇颤抖,肩膀塌了下去。身上过紧的衣服让她无法呼吸,她蜷缩着发抖的身子,想要站起来,又像是要倒下去。

偏偏卫泽希最残忍,直接就把她心里最恐惧的东西一把撕开,毫不留情:“你知道方艾黎为什么选中你吗?因为你这个最有可能事后去追究、复仇的人,为了她许诺给你的那点报酬,变成了杀母凶手!就算你在母亲去世的时候知道她的死因,你也已经是她的同谋,永远不敢再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了。而更令她欣喜的是,你居然是个从母亲住院直到去世都没去看她一眼的不孝女,最终还拿着母亲的遗产去找她合作,这样的蠢货给她来一百个都不嫌多,你觉得呢?”

这巨大的刺激让张羽曼一时承受不住,竟变得木然了。她只机械地抱紧自己,蜷缩在沙发上,眼泪滚滚落了下来。

潘朵拉在一旁看着她这模样,还真有些同情,给她扯了两张纸巾,拍拍她的背想要安慰她一下。

颜未染却将潘朵拉的手推开了,低声冷冷地道:“别管她。不明不白地活了这么些年,她也应该好好哭一场,看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了。”

张羽曼痛哭了一场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虚脱。她满脸的浓妆一塌糊涂,难看至极。颜未染虽然硬起心肠想让她好好忏悔一场,但看着她那样子,眼泪又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她草草帮张羽曼卸了妆,然后又送木讷的张羽曼到房间里休息。

颜未染把空调温度调高,帮张羽曼把外衣脱掉,又给她拉了被子盖好。

颜未染在床沿边呆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要离开。

“颜未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张羽曼忽然开口,嘶哑地叫了她一声。

颜未染转头看她,沉默地看着这个以前的仇敌。

“以前,我恨你,也因此恨我妈妈……我恨你抢走了我妈对我的爱,也恨我妈妈,把本来属于我的爱,送给了你这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觉得是你们害我变成这样……”她低喑的声音,模糊而虚弱,让颜未染几乎听不清楚,“但我现在才知道,我妈是对的,我这个女儿,我这个帮助别人杀了自己亲妈的人,真的……对不起我妈生我养我这些年……”

颜未染看着她这模样,想着老师当初带着自己和张羽曼在美国打拼的日子,心中大恸,喉口堵塞许久,才哽咽道:“你等我一下。”

她转身下了楼,打开那个珍藏老师遗物的柜子,从一沓陈旧的信封里面找到一封,拿到楼上,递给张羽曼。

这是很久以前,张思昭写给颜未染的一封信。那时颜未染还在读大学,学的是张思昭建议她选的雕塑系。

张思昭在庆祝她顺利考取之后,把配方交托给自己去找人完善时说:“染染,曼曼没有天分,她在化妆这条路上走不远。所以我把自己的技术全部教给你,我希望你能凭借这个走到一个别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而曼曼呢,我想给她留一个好配方,让她至少能靠我这个妈妈的庇护,好好过这一生……”

多年前的字迹,一字一字熟悉清晰。可老师悉心为女儿安排的后路,却成了女儿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因为张羽曼的贪婪,最后扼杀了苦心的母亲。

张羽曼流着眼泪,拼命压抑自己的哭泣声。

“老师是爱你的,张羽曼,只是她爱你,所以舍不得对你说,你没有继承她事业的能力。”颜未染咬紧下唇,竭力不让自己痛哭失声,“可她没想到,这竟然会成为你心里的死结,让你不但误会她,而且还恨上了她。”

张羽曼最终还是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起来。

许久,她才终于有力气开口,用怪异扭曲的声音,含糊地说:“我要让方艾黎去死。”

颜未染用力地握着双拳,用掐进掌心的指甲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她慢慢地说:“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张羽曼压抑地喘着气,那声音不知道是呼吸,还是呜咽。

“但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人生,不想再为了她而损害到我目前的幸福生活。”颜未染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的力度,“所以张羽曼,我们现在不是要让方艾黎死,而是要让她生不如死。”

从楼上下来,颜未染看到程嘉律和护工已经不在了。但她也没有力气去管了,只虚脱地跌坐在沙发上,抱住了自己的头。

卫泽希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颜未染觉得疲惫无比。她闭上眼在他的肩上靠了一会儿,任由眼泪渗进他衣服的领口,濡湿了一大块。

卫泽希听到她喃喃的呓语在耳边轻轻响起:“老师她……本来是不会死的。是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她,让她去警告方艾黎……被害死的人,本来应该是我……”

她的声音渐至哽咽,最终喉口堵塞,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卫泽希收紧双臂,将她紧抱入怀。他抱得这么用力,怀抱又是如此温暖,让颜未染眼睛再度湿热,愈发虚弱。

“别把恶人的罪行揽到自己身上,染染……”他贴着她的耳朵,叹息一般地安慰她,“老师没有将你知道真相的事对方艾黎泄露出来,在纽约方艾黎也没能将你害死,我想,这应该都是上天的安排。你一再逃过劫难,留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彻底反击命运,让她最终难逃受到报应的那一天!”

颜未染埋头在他胸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相拥着。

良久,颜未染勉强将心情调整好了一些,才从他怀中抬起头,倚靠在他肩上,说:“我要去美国。方艾黎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就必须受到法律的处罚。哪怕她现在已经是落水狗,我也一定要将她谋害老师的事情揭发出来,让她所有的罪行都难以隐藏!”

卫泽希想了片刻,皱眉说:“这事儿,有点难。”

颜未染默然抿唇,问:“有多难?”

“第一,案子发生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再追溯当初的案情提起公诉,比较困难;第二,她没有自己亲自动手,是哄骗张羽曼下的手,查起来比较麻烦。当然了,让阿峰去追查一下超级细菌的购买渠道,再从那个Agnes处摸摸底,我相信肯定会有收获的。”

“我不要收获,我要替老师讨还公道!”颜未染脱口而出。

“别急,听我说。”卫泽希抱着她,轻揉她的头发安慰她,认真地和她一起筹划报复方艾黎的方法,“美国现在基本没有死刑,纽约虽然在一九九五年恢复了死刑,但几乎没有使用过。所以方艾黎就算被送进了监狱,最多也是坐几年就出来了。再说,她现在身上背着方氏多年来犯下的血债,面对着那么多人的联合起诉,还不是装病在疗养院中过着好日子?你就看着吧,她肯定会先被保释,等判决下来后,再买个重病证明继续疗养,能坐几天牢都是个问题。”

颜未染着急地问:“难道说,法律对她就没有办法了?”

“法律没办法,我们有其他办法呀。”卫泽希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厨房。

颜未染的目光也随着他落在厨房中,悲伤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此刻只剩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中断了话题,转而关注起那边来。

卫泽希则叫了出来:“潘朵拉,你偷听多久了?给我滚出来!”

潘朵拉在里面惊跳起来,走到门口直摇头:“卫少,你就扯吧!我……我在这儿替姐煮饺子呢,你甭理我!”

卫泽希看着她手中那袋一看就是刚抓到手中的饺子,嘴角一扯:“那赶紧煮吧。这也太磨叽了,钻厨房里这么久了,连袋子都没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