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未染没有说破这一切,他这般努力,让她也觉得心酸。
那些曾淅淅沥沥下在他们身边的春雨,那曾经沾湿她裙摆的四照花,那一日他说的话,仿佛都还清晰地在她身边,如水汽般蒸腾着,挥之不去。
他说,纽约的春天从五月开始。
而这一刻,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是上海的九月。
她站在他的身后,长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他瘦了好多,宽厚的肩膀显出瘦削的棱角来,头发也变长了,漆黑地堆在他肤色苍白的脖颈上,脸颊越发清瘦。
他依然和以前一样好看,只是这份好看已经没有了温度,她永远不会想拥他入怀。
她喉口微紧,往事难追的伤感让她想流泪。她抬头望着头顶的吊灯,在灿烂的光线下闭上眼睛,让那些不该出现的泪水蒸发掉。
她慢慢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望着他轻声说:“不,我不需要那个配方了。”
程嘉律一怔:“为什么不需要?我这回的控油补水平衡做得特别好,就算你对老师的配方不再有兴趣,或许还能用在你自己的产品上?”
颜未染抿唇沉默了片刻,说:“我已经把配方交给了张羽曼。所以你对配方的所有改进,都没有意义了。”
“你在想什么?”程嘉律紧盯着她,问,“你不是怀疑她和你老师去世、和你重伤有关吗?为什么却任由老师这么重要的遗物落到她的手里?”
颜未染听着他的话,想了想,问:“我们调查老师死因的事,你知道了?”
“嗯,阿泽后来告诉我的。”
“放心吧,我这么做自有原因,你相信我不会辜负老师就可以。”
颜未染的反应有些太过平淡:“方艾黎拿到配方后,怎么样了?”
“如今她正因为负面新闻而焦头烂额,来我这边证实了配方的真实性,知道确实是我帮助张思昭完善过的配方之后,就在研发室进行了各项检测,也送去各处质检部门都确认证实过了。据我所知,目前她拿到的所有报告,都说那个配方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方氏高层已经通过决议,会尽快投产,以渡过难关。”
“是吧,这个配方还是很安全的。”颜未染一笑。
看着她脸上那神秘的笑容,程嘉律略带诧异:“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为了替老师复仇,交了一个假配方给张羽曼,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将正确的配方交给了她。是你厌倦了张羽曼的纠缠,还是受不了她的诱骗,所以辜负了对老师的承诺?”
颜未染的目光定在他的面容上,看着这张自己曾深爱过的,到现在依然毫无瑕疵的完美容颜,心想,一半原因是我不愿意牵连到你,所以才下定决心,违背了老师的遗愿。
但她并没有说出来,毕竟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反而徒增烦恼。
她只是低下头喝了口水,说:“要是你想做的话,就把配方做完吧。我不会无缘无故违背对老师的承诺。只是这个理由,我现在还没法告诉你。”
程嘉律端详着她,轻声问:“怕我把内情告诉方艾黎?”
“是啊。”颜未染捏着杯子,貌似轻松地说,“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决绝而坦率的话,一瞬间让程嘉律震惊错愕,难以掩饰眼中的哀痛:“未染,你知道过往只是误会,我已经向你解释了。”
“抱歉,我是开玩笑的。”
颜未染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和他说下去,只走到工作台前坐下,将专业灯调到自然光。
“我和泽希的产品正在紧张筹备中呢,我还要校对一些腮红的色卡。”
她提起卫泽希,是在提醒他该走了。提起自己的工作,也是在提醒他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
程嘉律呆呆坐了一会儿,低声问:“能再坐一会儿吗?我……有点累。”
颜未染怔了下,转过身看他,他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确实好像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
她才想起来,他当然是累的,十五个小时的飞机,从美国赶来,又坐在这里等她。他的身体也曾被“摧毁”过,甚至比她更严重。
她默然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饺子煮上,又给他热了一杯牛奶,配上两个水果,对他说:“先吃点东西吧。”
程嘉律坐在餐桌前,先慢慢喝了半杯温热的牛奶,看着厨房里面正在为自己煮饺子的颜未染,感觉身上的血又开始温热地流动。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背影。曾有多少个夜晚,他总是在实验间隙下意识地一抬头,去寻找这个背影。
有时候,手头工作告一段落,他会悄悄走到她的身后,从背后轻拥住她。
那时,他喜欢将自己的脸埋入她的发间,感受那种清爽又温暖的气息。她的发质似乎特别软,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更柔软了一些。
那时的他在心里想,这世界真美好,因为最美好的人就在自己的怀中。而现在的他望着面前为自己忙碌的背影,心想,也许未染并没有真正对他绝情吧。
因为心里再度燃起来的希望,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倚靠在门框上看她。
颜未染转过头,在蒸腾的热气中回头看他。
他轻声说:“其实我从纽约赶回来,只想和你说一句话。”
颜未染略微扬眉,询问似的示意他。
“我知道,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我们之间可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灯光下平静的侧面,呼吸停滞,却坚持说下去,“不管你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我这辈子都属于你,永远也不会改变。”
锅中水汽蒸腾,颜未染隔着眼前的水雾看着他,他全身像带着微湿的水汽。这些水汽也仿佛蒸腾到了他的眼中,让他的目光中也透着朦胧的感觉。
她把人生中初次的仰慕、欢喜、迷恋都给了他,甚至愿意为之献出自己所有的感情。可一夜之间,所有期望都落空了。她只能选择将程嘉律深埋在自己不愿触碰的地方,她不能去回想,因为每次一回想,都会痛彻心扉。
那一日在广州,她说过从此是路人的话。而也是在广州,她拥有了电梯内被窗外霓虹灯照亮的卫泽希。
那时卫泽希对她说,总而言之,以后每次她有需要的时候,在她身边的人,一定要是他。
她已经拥有了不需担忧疑虑的爱,不必患得患失的心。
在经历了那么深切的伤害之后,有个这么坦率开朗又热烈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如同旭日一样,扫除了她过往的所有阴霾,所以她没有避开程嘉律那深沉的目光,她直视着他,黯然却又恳切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变,嘉律,是我变了。”
程嘉律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变心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是我推翻了以前的梦想,不想再在你的庇护下度过安稳的一生了。有一个强大的后盾又有什么用呢,我依然救不了老师,依然只能一无所有地离开纽约。我痛恨要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你的自己,所以当方艾黎乘虚而入,当你的家人反对我们,当你无法守护我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整个世界,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