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泽希目瞪口呆:“他是指我买的这套房子吗?我买的时候他明明骂我是败家子!”

“无论如何这是事实。你知道的,年纪越大对子女的依恋就会越深。对你父亲多表示一些亲近吧,我敢保证他现在已经开始计划把你召唤回去培养你了。好好表现,我期待你回来的那一天!”

卫泽希心情复杂地挂了电话,看着正蹲在鱼池边看锦鲤的颜未染。

头顶的日光从树叶间洒下,将她柔美的侧面照得越发动人。长长的裙摆如云朵般笼罩住她的双腿,唯有纤细的脚踝露了出来。

他忽然又想起最初那漫不经心,现在想来却如同命中注定的那一日。他路过时看了她第一眼,然后又走回来,看了她第二眼,长久地凝视。

他记得自己曾听过一句诗,那应该是个有名的诗人,雪莱或者是谁

A flower that scarce breathes in the desert rude,To Zephyr's passing wing?

如果他现在回到美国,结束自己这所谓的流放,回去享受父亲的肯定,接受那众人艳羡的一切,他会不会也将成为路过她的那阵风?

那时候的他,就算可以拥有全世界的繁华喧闹,可是也没有了唯独属于她的气息。因为她在斩断和程嘉律的过往时说过,她的根在中国。

如那句诗所言:像荒凉沙漠里的一朵花,不愿向那过路的风吐露气息。

他不想做路过她的风。

因为夏令时的缘故,上海的晚上十点,正是纽约的早上十点。

相隔十二个小时,正好昼夜颠倒。

颜未染打电话给程嘉律的时候拿着手机想,如果响了五声他不接的话,那就算了。其实她认为程嘉律是不会接电话的,毕竟他在实验室的时候,手机永远是静音。

但她没想到的是,响了三声之后,他就接了起来。他花了半秒钟调适呼吸,但开口的时候依旧气息不稳:“未染,是你吗?”

颜未染“嗯”了一声,说:“是我。”

沉寂了片刻,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但随即又同时开口:“你……”然后在听到对方的第一个音后,喉口堵塞,所有的话戛然而止。

又停顿片刻,程嘉律说:“你先说吧。”

“我听泽希说,你还在研究改进老师那个配方。”颜未染开了口,声音略有点低,但也还清晰,“其实没有必要了。老师已经去世了,再完善也没有意义了。”

“可这是我们相遇的契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配方,我们可能至今还是这个世上的两个陌生人。”他听起来有点累,但喑哑的声音却无比肯定,“它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完成你当初交给我的任务,将它改进完善。”

“不,其实那个配方的主料,那提取物……”颜未染说到这里,却又顿住了,她迟疑许久,终究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说,“随便你吧,只是我觉得,真的已经没有意义了。”

程嘉律没有说话,但那低沉的呼吸仿佛在透露自己的固执。

她又开口说:“其实我今天找你,还想打听个事情。”

“你说。”

“之前你曾参加过一个会议,里面有个华人化工研究员,可能年纪比较大了,是复姓,研究过银杏内酯的一种提取法……我只知道这些线索。那次会议,Tina Ding,就是丁雪燕,她也有参加,但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了,你还有印象吗?”

“复姓、华人、银杏内酯……”程嘉律思索了一下,问,“有大致的时间吗?”

“没有。”

“没事,找得到。”程嘉律不容置疑地说,“我研究室有专人管理资料,我让人去整理一下和丁雪燕一起参加过的会议人员名单,很快就能告诉你。”

程嘉律的效率确实惊人,第二天早上,颜未染一起床就拿到了对方的姓名和基本资料。

南门光远,男,一九五二年出生。中国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后分配于化工厂担任工程师。退休后投靠留美的儿子,在儿子开办的化工公司挂职技术主管,现该工厂已被并购,儿子前往外地工作,他赋闲在洛杉矶。

附件中还有一张并不太清晰的照片,显然是从大会的合影中截取出来的,画面上是一个神情严肃的清瘦的老头,看起来颇有气质。

颜未染将资料传给丁雪燕,她立即肯定地回复:就是他,南门光远!

凭借这个名字结合银杏内酯这个信息,她终于在那堆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到了那篇在会上交流的论文。

“他的方法是采用乙酸乙酯萃取。乙酸乙酯是适用化妆品工业的原料,微量残留又处理得当的话十分安全。他在论文中介绍他儿子的工厂是很多学校实验室采购原料的供应商,我刚去查了一下他儿子的公司,哥大当年的银杏内酯确实是那家化工厂提供的。”

“这么说,只需要采用他研究的银杏内酯,就能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很有可能,你可以试试看。”

设想很美好,然而现实很残酷。

在进口原料中寻找到那家并购公司的银杏内酯之后,颜未染期待的奇迹依旧没有出现。

在找到进口原料之前,丁雪燕也找了一些市场上类似的用乙酸乙酯萃取工艺生产的银杏内酯,但也并没有达到颜未染在哥大实验室里做出来的那种效果。

“我想南门光远当时生产的那一批产品里,应该是有专利内容,所以提取出来的东西才会特别纯粹,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可为什么现在明明用的是同一家公司生产的产品,最终却没能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呢?”

丁雪燕带着疑问,化验那份新买的银杏内酯去了。

过来关心进度的卫泽希帮颜未染打开化验机,仿佛对一切早有预见:“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现在买到的那家工厂的东西和之前的批次已经不一样了。现在他们采用的估计是更简单更普遍的醋酸法,而不是南门光远研究的乙酸乙酯萃取法。”

丁雪燕将信将疑地拿出成分分析一看,残留物中果然含有极微量的醋酸。她诧异地问:“卫少你也学过生化?”

“没有,一窍不通。不过很多东西在企业年报上有体现的。”卫泽希摊开手说,“当时从你们口中听到这家公司后,我就通过一些渠道拿到了资料。南门光远的儿子的那家工厂被并购之后,财报上却并没有关于专利技术入股或者折算的内容,所以我想这桩并购并没有包含技术转让。也就是说,这种独特的乙酸乙酯萃取法,依旧是南门光远保留的专利。如果我们想要他那种工艺,只能去找他。”

丁雪燕想了想,也赞成他的看法:“行,毕竟我们现在没法找市场上那些用乙酸乙酯萃取的银杏内酯,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除了他的配方和萃取工艺,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南门光远在洛杉矶。

张羽曼的事情还未解决,颜未染分身乏术,便想起了同在洛杉矶的徐阿姨。她试着联系徐阿姨,询问是否能请她的女儿女婿帮自己在华人圈中打听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帮忙联系一下。

徐阿姨满口答应,当她看到颜未染发过来的照片时愣了片刻。颜未染还在编辑南门光远的资料要传给她,谁知徐阿姨那边已经发了语音过来,说:“小颜,这个人看起来和住在我家后街的一个老头蛮相似的!老头姓南门是不啦?”

颜未染听到她的话,顿时又惊又喜,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巧:“是的!就是南门老先生!徐阿姨你认识他?”

“怎么会不认得。”徐阿姨这么内向怯懦的人,说起那老头,也是一肚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