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介绍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找不到人了!”她夹紧双腿,没好气地还嘴,“再说那男人都死了十几年了,你还留着婚戒干什么?我认识几个有钱的老头,介绍一个给你怎么样?”
她的嘴还没合上,脸颊就受了重重一击。母亲当着她那些朋友的面,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巴掌。她捂着脸颊,还没感觉到疼痛,就因为那些朋友诧异错愕的神情,脸颊热热地烧了起来。
在起哄声中,有辆出租车开过来了,停在他们面前。于是她恼羞成怒地狠狠一甩头,跟着朋友走了。
母亲急了,上来就要拦住她:“给我站住,你要上哪儿去?”
她在愤恨中,一把挣开母亲拦住自己的手,重重将她推开。
母亲趔趄着倒退了两步,积满雪的台阶太滑,她收不住,重重地摔倒,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警察局门口的台阶不高,但她摔跌在雪地中,看起来格外狼狈和痛苦。
张羽曼站在出租车旁边愣了愣,她看见母亲趴在雪地上抬头看着她,披头散发,脸上和头发上落满了雪花,母亲的眼眶通红,脸上的神情既失望又绝望,偏偏还带着些希望。母亲向她伸出手,叫她:“羽曼,你给我回来,不许走!”
雪花冰冷地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母亲的脸上,但很快就融化了,像眼泪一样滑过她和母亲的脸颊,落在雪地之中。
她只犹豫了两三秒。听到身后朋友的催促,她咬一咬牙,转身上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坐在车上她才想起来,母亲的外套还包裹着她的下半身。她将脸贴在玻璃上往后面看。已经从雪中站起来的母亲,身上只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狼狈又僵硬地在稀薄的雪光中看着她离开,一动不动。
她们越离越远,然后车子拐了个弯,于是,她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那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后来颜未染给她打电话说她母亲摔伤了,让她回去。她正发现男友在外面勾三搭四,两人大打出手,根本没时间理会颜未染。
再后来颜未染告诉她,她母亲去世了。她当时正和一群人在派对上喝酒,喝醉的她对着电话笑了,哈哈大笑。她挂了电话,一边笑一边跟别人喊:“有个小婊子跟我说我妈死了!我妈就摔了一跤,上个星期还蹦跶着打电话找我吵架,她说她死了!哈哈哈哈!”
一群喝醉的人都在笑,世界仿佛是扭曲的,滑稽无比。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好几天后了。她琢磨着去哪儿搞点钱时,才恍惚想起来,母亲确实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叫她回家了。
她问那个出轨了好几次却不知为何还凑合在一起的男友:“之前在赫比那里参加派对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说我妈死了?”
“我怎么记得?我倒是记得赫比那天穿得很热辣,深V的亮片裙,那胸得有E吧……”
“去死吧你!”她抓起枕头砸过去,两人先是在沙发上打架,后来就打到床上去了,她脑中的事情甩到了九霄云外。
过了两天她还是没等到母亲催她回家的电话,于是她终于拨打了母亲的电话。接电话的人是颜未染,因为她母亲已经永远不能再接她的电话了。
那一天在警察局的台阶下,全身落满雪花只穿着一件红色毛衣的母亲,是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印象。所以她从此再也没法忘记母亲当天的面容,永远记得母亲望着她时那失望,绝望,又仿佛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双眼。
就像现在坐在她面前的颜未染,那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又恐慌,又难过,又愤恨。
明明是和母亲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为什么颜未染会比自己更像她?为什么最终继承了母亲的事业和梦想的人会是颜未染?为什么她这个亲生女儿会处处都不如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外人?
恼怒让她狠狠别开脸,色厉内荏地吼道:“别跟我说这种鬼话!什么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她什么东西都不留给我,我怎么成功,怎么出人头地?她一个做妈的,不帮我铺路帮你这个外人?你靠我妈倒是活得春风得意,现在还来说风凉话!”
颜未染冷冷说道:“我自始至终都是靠自己,甚至连张思昭是我老师这件事,都没有公开过!”
“哼,靠自己,骗鬼呢你!你抱我妈的大腿,抱程嘉律的大腿,现在又抱上了卫泽希的,你这龌龊的上位史谁没看见?当我眼瞎?!”张羽曼不想再和她纠结母亲那桩陈年旧案,一把扯过那封检举信,举到她面前,嗓音尖厉,“颜未染你给我听着!哥大入学是十天后,现在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内你不交出我妈的配方,我马上把这封检举信寄给校方,并且复印一千份,派人去哥大贴满所有角落,让陈灿和程嘉律都完蛋!”说完,她把信往茶几上一甩,仰头踩着她那十二厘米的高跟鞋,扬长而去。
颜未染没有阻拦,看着张羽曼离去的身影,她慢慢拿起那封信。
潘朵拉一直在后面关注着这边,忍得很辛苦的她赶紧跑到沙发边,凑在颜未染旁边看那封信。
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封信之后,潘朵拉瞠目结舌:“邪乎啊,那只章鱼啥时候长大脑了?愣能从这贼小的事儿上捣鼓出这么大的风波,牛啊!”
颜未染定定神,把信收好,说:“让我想一想吧……至少,我绝不能让陈灿因为被卷入我们的恩怨而毁了前途。”
“这事情可有点难办。”
卫泽希拿着那封信,逐字逐句地研究着,然后放下手中的信纸,皱眉说:“美国那地儿,对中国留学生本来就不友好,这事情一闹出来,我看非但陈灿入学不容乐观,连嘉律都麻烦大了。”
颜未染点头,问:“你也这样看?”
“不能不这样看。如果你熟悉哥大的话,应该知道这两年哥大很多中国留学生的宿舍门牌,尤其是以拼音形式或中文汉字出现的,都陆续被人撕扯或者恶意破坏掉。中国人太重视下一代的教育,他们太会念书,以至于很多美国人都认为本来属于自己的教育资源被中国人挤占了。”卫泽希摊手道,“不仅学生,之前有人用同样的内容但落款不同的申请信去联系沃顿商学院、哥大商学院、纽约大学、Stern商学院等学校的导师,结果证明在导师的择生对象之中,中国留学生也是最受歧视的,连黑人的成功率都比中国人高。而其中女性中国人的成功率又是最低的,所以陈灿能成功进入哥大,真的太值得骄傲了。现在她面临的情况也特别严重。”
“不过事情虽然难,但张羽曼都欺压到头上了,我们还是要努力想想怎么摆平……”卫泽希想了想,问起了另一件事,“你老师那个配方,确定不能交给张羽曼吗?”
“那配方……”颜未染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这是老师临终时一定要我答应的,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想违背她的遗愿。”
“好的,明白了。”卫泽希点头,见她还是为难,便抬手搂住了她,笑道,“好啦,我想事情应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毕竟现在我觉得最难的,是我还得琢磨着怎么才能在解决事情的同时,让嘉律和陈灿察觉不到。不然嘉律要是认为你还在关心他,又从美国跑回来了,我岂不是麻烦更大了。”
颜未染又无奈又好笑,说:“我已经和他谈过了,过往终究是过往,我不会再怀疑他,但也不可能再和他回到当初了。其实……我主要是为了陈灿。毕竟这世上能威胁到程嘉律的事情很少,而陈灿却可能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
“我知道。说起来,你能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过来找我,我很开心。”卫泽希满意地握着她的手,嘴唇在她手背上贴了一下,“但一开始,嘉律是为了你才会帮助陈灿的。如今他要是为了那份善良而遭遇危机,别说陈灿了,我担心你这辈子想起这件事都会良心不安。这样我不是输定了吗?”
颜未染回握他的手,轻叹了口气,说:“是,我确实觉得亏欠了他。”
“所以我得尽力解决才行,谁愿意女朋友永远都记挂着别人的好?”
颜未染现在对于他对自己的称呼已经懒得反对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说真的,嘉律还是挺在意你的。”卫泽希想了想,陪她在鱼池边坐下,说,“他还在改进你老师的那个配方,他还想挽回你。”
“是吗?”颜未染听着,轻轻将手中的鱼食抛到水面上去。所有的鱼都在食物落下的一刹那涌到水面争抢着,溅起一片水花。
卫泽希不确定颜未染的心头有没有涌起这样的水花,但他看见她垂下眼帘盖住了那双清亮的眼眸,面容上也蒙了一层淡淡的黯然。
卫泽希一时又恨自己太大方了,居然还在她面前提起前男友的好来。
他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揉揉颜未染的头发,站起来打电话给纽约那边,要他们调查一下张羽曼在那边的社会关系。
颜未染听到声音,转头看着他说话时的侧面,开始安下心,觉得这个切入角度是对的。然而听到那边的回复之后,却不安心了。
卫泽希看了看在池边喂鱼的颜未染,拿着手机转到树后,压低了声音问那边:“你确定我爸要我回去,再接手美国那边的事业?”
“是的,前几天他看到了亚太区的季报,认为你只要安下心来,做得还是不错的,至少一贯以来的大方向上从未出错。昨天在会议上,他还向合作者骄傲地介绍了自己著名商学院毕业的儿子,说你的投资眼光特别强,在上海的投资一年净资产增加百分之一百五十以上,这在任何领域都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