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解释会失效,辩白会被曲解,说话是越描越黑,沉默是果然心虚。那你还能做什么呢?
最后怕只剩下怀疑自己。
闻又微一边努力调整心态,一边积极解决。就在她和周止安跟律师沟通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霸哥以他一如既往的敞亮姿态出现,在帖子之下晒出一个逻辑清晰、条理明确外加排版优美的 PDF 文档,关于跟闻又微合作的小组项目。他马赛克掉其他同学个人信息,按照时间线,贴出小组往来邮件内容,将分工和成果一一对应展现。闻又微在其中做了什么,什么时间节点完成,跟小组成员如何沟通和修改,都相当明确。
霸哥的回复是:好的小组合作建立在分工明确的基础上,我 XXX(学号:3019211XXXX)作为小组成员之一,实名担保以上内容真实性。
在霸哥的发言之后,整个帖子的风向忽然变了,楼歪到不知何处。
若以完全抽离的视角来看,闻又微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传播现象。大众舆论,它不像一个绳结,解开就好;也不像一块石头,击碎即可。它是一阵风。风难以被战胜,风无孔不入。但新的风会取代它。
足够新异,足够让人觉得“竟然还可以这样”的事物,会获得新的关注,瞬间扭转局势。
霸哥的 PDF 一出,评论掀起新的波澜:
“阿霸让这个帖上升到了它原本没有的高度。”
“捶地。我只是吃个瓜,还收获了一个 PPT 模板。”
“是假的。我没见过每个人都在干活儿的小组。”
“按这个邮件时间,美女两版之间迭代只花了一天半,质量和效率都很惊人……是不是不用睡觉?”
“接靠谱队友。”
“草,文……献……量……爆……炸……是真读书啊?”
令闻又微感动的是,随后她看到了更多朋友的回复,这些正向发言也终于开始被正视。其中一条来自同去交流的小组女同学:“我也实名认领,为分工的真实性和小组同学的能力作证。同时问前面跟风的人一句有导师认证和学校教务处审核通过的成绩你不认可,匿名区连名字都不敢说的人随口一句爆料你照单全收。你“主持正义”时,到底是为求真,还是它暗合了你心里的偏见?你有证据说明她拿到了不该拿的成绩,还是你不能接受她漂漂亮亮地拿到了你辛辛苦苦也拿不到的成绩?”
“实名+1,本人对分工的真实性负责。”
在舆论风向开始转变,朝着“良好小组合作分工小技巧”去的时候。帖子被发帖人自己隐藏了。
闻又微盯着电脑桌面,直至弹出屏保,她才稍稍回神。
要这样结束么?我是不是,不用解释什么了?那一刻她甚至有了一种近乎怯懦的庆幸。
然而很快,现实告诉她,这世界上的善与恶,有时都会超出人的想象。
第25章 十问(中)
闻又微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她打开,看见里面若干群聊截图。
聊天内容从两张照片开始,一张里面是周止安、闻又微和他的导师任于斯。周止安做出一个介绍的姿势,闻又微穿着一条运动短裙,正对任于斯微笑。她能回忆出那天是刚从网球课回来,顺路去找周止安吃饭,遇到他跟导师说话,于是周止安跟任教授说,这就是闻又微。
第二张是她和任于斯一起走下教学楼的台阶,背景天色已晚,从照片的角度看像是她在挽着对方。先入为主从她挽着任于斯这件事去想,闻又微一时竟回忆不起她和任于斯何曾有过这种交集。
最终她想起某天晚课结束,她把电脑充电器给忘在三教的五楼,出来后看到同样结束晚课又最后走的任教授,因为有见面之缘就跑过去打了个招呼。任于斯看起来脸色不好,问她有没有带甜的零食,说是犯了低血糖,教学楼近前的小卖部又正好关了门。于是闻又微给了他一根巧克力,任于斯缓了过来,下楼梯时她不放心,跟在后面搀他一把。
闻又微当然不觉得自己所做有什么问题,她无愧于心。但看着这张照片,回忆起那天的事,她感觉自己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三教不在本部校区中心位置,甚至可算“偏僻”,平时若不是上课的点儿本身就少人。再加上晚课结束后,那都几点了……为什么有人会拍到这样一张照片?难道说,有人一直跟着她吗?
而下翻之后,那个群聊里的对话更使她触目惊心。
“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学长的保研♂秘籍。”
“你懂什么叫‘共享式师生关系’。”
“我就说,现男友都没说话,阿霸积极得像个舔狗。现男友看起来对爆料都无法反驳吧。糊涂的只有霸兄。”
“热知识:每一个你追不到的女神后面都有一个*她到腻了的男人。”
“据说周神常去心院小图书馆自习,有人组团偷电脑吗?孩子想看点刺激的。”
“看学术♂交流吗?”
“5。”
……
闻又微几乎不敢相信这些是真实的人类所发出的内容。手机险些从她手中滑落出去,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抖。
不用她自己去查证截图内容真假,无论出于“正义曝光”还是“猎奇围观”的心态,那一段聊天记录已经被传得满天飞。它的传播效率超出所有人想象。闻又微自己都在她很少说话的不同大群里看到过两次。不用说那些她看不到的更隐秘的讨论。
她和周止安放在更大范围去看都只是普通学生,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尚且有限,但任于斯学界名声在外,内容又过于骇人,根据朴素的谣言传播公式,这件事终于成了路过的蚂蚁都得吃一口的新鲜大瓜。
在她看得到的反馈里,对这一桩事不信和批判的人居多,觉得能说出这样的话堪称人渣。少数人觉得这是私下开玩笑的事,错不在口嗨,在于把它翻到明面儿的人。
或许更大多数是带着打量的围观,他们没有发出声音。
拖到期末尾声的课不多,闻又微不想被看出因此受到影响,每一节都照常去上,仿佛若因此事觉得脆弱也是可耻的。她必须表现出不受影响的样子,才好显得清白。
可这滋味并不好受。她无法抑制地觉得有人在打量自己,总会禁不住想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或许都看到过那些像是从烂泥里掏出来的讨论,然后自寻烦恼地猜测,他们会相信几分。她连他们可能的内心活动都会脑补到或许觉得世上没有空穴来风,或许觉得既然能被这样说,她一定不算完全无辜。
谣言首发者有罪,可围观和传播之人呢?太多了……多到她不知该向谁要一个说法。
那些日子的空气都像是凝滞的,她连呼吸都觉艰难,也不愿见到更多的人。室友没有晚课的时候她就自己出去待着。闻又微找了间空旷的教室,躲在最后一排开着电脑。她原有一份期末小论文要交,但屏幕打开,一个小时过去也没敲下一个字。
教室里人极少,零星三两个分布在角落,看起来都是社恐程度爆炸的人,不然不至于跋山涉水找了这么间偏僻教室自习。一个双马尾女生进来又出去,闻又微余光瞄到她似乎多看了自己几眼。她无法控制自己脑中负面的念头“认出我了么?”“她是怎么看待那些传闻的?”“她为什么认出我就走了?”“不,不是的,也许她只是路过,我不该想这么多”……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屏幕,而屏幕上新建的文档依然空空如也。
不多时,那个双马尾的女生又进了教室,并直直朝她走来。在闻又微僵硬的表情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掏出身后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就会发现这姑娘的表情比闻又微还要紧张。有一个瞬间闻又微荒谬地以为这会是一场暗杀,接着她就看那女孩又紧张地离开,回去自己座位。
她给闻又微留下的东西,是一张卡片和一朵花。
卡片上面写着:学姐,你很好!祝你快乐,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