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嗯。”

弹得不好算什么,像她这种过得不好的才算真完了。

女人轻轻地笑了一声,玉手从纱帘下推出一盘水果,“饿了就吃。”

宋承娣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有几分顾虑,女人好心地提醒道:“你去后面那个龙头那洗洗手。”

宋承娣回头一看,还真是个做工精细的石雕龙头,龙头叼着珠子,珠子的洞口里泵出一汩清澈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流入莲花池中,宋承娣看着清澈见底的水池,竟生出了一丝不配得感,“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女人笑道,“言婷还往里撒过尿呢。”

宋承娣觉得十分荒谬,嘴角不自主地抽搐。

女人又解释道:“哦,言婷是我家的小狗,我后妈名字也叫这个。”

宋承娣只觉得更加荒谬了,这个女人该多恨她后妈才给她的狗取一个和后妈一模一样的名字,心底却隐隐升起一种嗅到豪门八卦的兴奋感。

宋承娣洗完手,饿了一天的胃终于得到了填充,饱腹感是安稳感的基础。

“你为什么来这?”女人突然问道,还刻意瞥了言她一身狼狈的伤。

宋承娣进食的动作慢了一瞬,紧接着又往嘴里不停地塞东西,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想来大城市来看看。”

女人揶揄道:“不会是挨揍了赌气跑出来吧。”

宋承娣不吭声,默默咀嚼着鼓起两颊的食物,温寒透过纱帘看着她低垂的眼帘,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

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带着浑身的伤,独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盘旋在温寒的心底,已经许久没跟外界接触的她突然产生了想要触碰这个女孩的想法。

那么青涩稚嫩,那么可怜。

“平常有什么爱好吗?”女人又提起另外一个话题。

宋承娣被问得愣了一下,她从没有考虑过这个词,她好像从来不被允许有爱好。

“或者有没有你会的,”女人继续接道,“乐器,下棋?”

宋承娣将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里,她抬起眼,“我会一点围棋。”

她活了十四年,没有手机,家里一台烧坏的电视机和总给她惹事的妹妹,每天还要担惊受怕宋清明的毒打,她就会跑到刘光棍的家里。

那时候刘光棍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刘光棍的父亲是个围棋高手,且致力于将自己精湛的棋艺传给下一代,刘光棍对这种一窍不通,他便盯上了隔壁从小就体现出过人的聪慧的宋二丫,不过宋二丫泰国高冷,不爱搭理他,然后他又盯上了活蹦乱跳的宋承娣,听说这宋大丫性子顽劣得很,在学校抽烟喝酒打架,对她本来没抱多大希望,结果没成想宋承娣又懂事又有礼貌,耐得住性子跟他学棋,跟传闻中的大相径庭。

“哦?”温寒略为惊讶地抬起了眉头,“没想到你还会围棋,围棋是聪明的孩子学的,看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得到意料之外的夸奖,宋承娣不禁红了脸颊,有些尴尬地抿起了嘴唇。

“正好,我这有一盘残局,你来和我下一局。“女人从身侧推出一盘围棋,将黑子那方对准了宋承娣。

自从刘光棍把他爹娘赶出家门后,宋承娣也是许久没有碰过围棋了,看着这一盘围棋起了些兴致。

女人又道:“光下棋有什么意思,不如搞点彩头?”

宋承娣蹙起了眉,她拿不出什么好看的彩头,她只有一个破书包,像这种千金小姐肯定也不稀罕。

温寒眼里泛着笑意,她很想和这个女孩安静地下一盘棋,这盘残局是她的心结,若有解法,她便不想再做豪门里的笼中鸟了。

只见宋承娣托腮思忖片刻,道:“五百二十八元。”

温寒有些疑惑,问道:“这么少?”她本来做好被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毕竟这个女孩看起来真的很需要钱,没想到只是只是五百二十八元,她买给小狗的狗粮都远远比这个贵。

宋承娣轻轻“嗯”了一声,就五百二十八元。

“这个数字是有什么含义吗 ?”

宋承娣轻笑一声,声音中一丝无奈。

“这是我回家的车票钱。”

温寒沉默了,直到宋承娣落下第一个子,这诡异的气氛才被打破。

宋承娣执黑,残局之上的黑子虽然看着占据主导地位,看上去便是稳赢的架势。温寒执白,白棋已被逼得节节败退,腹背受敌,看上去毫无翻盘的几率,在输局之上来回挣扎。

两人有来有回地下起棋来,温寒看着即将满盘皆输的棋局,竟然有些气馁的感觉,她下子的动作停住了,突然开口问道:“如果你是白子,现在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所有黑子都在虎视眈眈想要吞并你,而你只有一盘孤子,要如何让自己输得体面?”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云里雾里,温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问棋,还是在问自己。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宋承娣对此心知肚明。

宋承娣琢磨着棋局,无心道:“那就舍弃孤立无援的那部分,重新建立自己的领地,拼死一搏。”

温寒一愣,抬眼看向对面神色恹恹的女孩,

人从来不缺被击败的时刻,缺少的是被击败后重来再来的勇气。

此话好像发自肺腑,在木鱼上敲出有节奏的音符,温寒垂眸看着棋局,不断咀嚼着这句话,突然,她发现一颗夹生于黑棋之中的虎口,她心如擂鼓,脑中却回想的却是这个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庭院里的遍布在每一处的枷锁与桎梏。乃至于下棋的手都在发抖。

这么多年,她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做到了和光同尘,人人告诫她要守拙,只有回忆里的母亲告诉她要锋芒毕露。

落下一子,堪称神之一手,做成虎口,活了一盘棋。

宋承娣看着变得生机盎然的棋局,逐渐回了精神,这是一步险棋,有着飞蛾扑火之势,宋承娣却不敢硬碰硬了。

温寒抬眼看向神情微妙的女孩,突然感觉自己不再是对牛弹琴的公明仪,而是伯牙、是管仲。

她还没发觉自己在颤抖,她只能感慨自己是个幸运的迷途者,在自我保护机制的沉睡中需要一个人拍醒她,给她指条路。

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