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那天她没哭。
她带着一身伤,游走在大街上,想了很多事,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自己身上的伤,最后抬眼,是宝陵汽车站。
她不知道何时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拿死死护在怀里的工资买了张通往京城的车票,五百二十八元,是她和宋慊一个月的生活费。
长途汽车开了很久,她第一次晕车了,全程只吃了一碗泡面,结果全吐出来了。
下了车,她随着人潮涌动,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陌生的高楼大厦,新奇过后,是深深的迷茫。
京城太热闹太繁华了,到处都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她没有行李,没有钱,只有一个破了洞装着初三教材的灰色书包。
但京城没有蓝天,苍穹被厚厚的云层覆盖住了。富贵迷人眼,高楼大厦和西装革履压倒了她的自尊心。
她不会坐地铁,京城的公交也和宝陵的不一样,宋承娣第一次知道原来公交车可以有两层。
她随便上了一辆不知道开向何方的公交车,像投币箱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带着洁白手套、穿着整洁工作服的售票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车票两元你不知道吗?”
宋承娣窘迫地愣在原地,一边卑微地道歉一边从书包里掏钱,司机皱着眉看着她的动作,摆了摆手让她进去,“行了,你进去吧,别挡到后面的人。”
她第一次如此无地自容,娘走的时候没有,宋清明把她拖到大街上打的时候也没有。在宝陵,公交车成人一元,学生五毛就行了。
她的头越来越低,最后选择在一个人烟稀少的车站下了车。
车站走过去,有很多条巷子,是很有古韵的红砖碧瓦,墙身上有着精美的浮雕镂空,是灰色的宝陵见不到的风景。
巷子里虽然人不多,却很有烟火气,有酒吧老板在唱民谣,有情侣在一起做陶胚。京城的巷子与宝陵的巷子也是大相径庭。
她走进另外一条巷子,走了一会却发现走不进去了,因为巷子中间有人在看守,里面是住民区,是大名鼎鼎的四合院,有的院口还有穿着制服的人看守,宋承娣后来才知道那个叫警卫员。
所以她在原地徘徊了很久不敢过去,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却还是很心虚,可她秉着来都来了不走一趟就亏了的思想大大方方地绕过去,可走到那几个警卫员面前还是不自主地弓起了身子,但他们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罢了。
她开始暗自后悔自己贻笑大方的行为和想法。
第0016章 第十六章 振翅欲飞
她垂头向前走,手臂几乎贴着古老的红漆墙,饿了一天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可左看右看,这条巷子也不像卖吃食的地方。
顶着饥饿,宋承娣继续慢悠悠地向前走,脚下的树荫随风晃动,恍惚间她抬起了头,一个硕大的树冠遮蔽了天空,大树的枝叶末结满了饱满圆润的金桔。
宋承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梅止渴地咽了口唾液。
她心中邪恶的那部分不断地劝说她,摘一个吧,就摘一个,不会有人发现的。
转而她又愣住,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又道德感了,难不成到了京城,连心境也跟着不一样了。
如今她身无分文,连返程的车票也没有,又为什么来到这里。最初的目的也许是想逃离那个窒息的家,又或者是来大城市打工,争取有一天有能力把宋慊也接过来,可现在,她只想在这座城市里走一走,顺便摘一个金桔吃。
要是连吃穿都顾不上了,拿着仅剩的、可怜的自尊有什么用,又没法给身体供能。
所以她脱下了书包,踩着垃圾桶,双手扒住围墙瓦,借力一个翻身就坐上去,满眼都是令她垂涎不已的金桔。
她渴望地伸出了手,围墙内突然传出拨弦的声音,宋承娣一惊,连忙缩回手,正想翻身下去,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传来:“你走的话,我就报警。”
宋承娣怔了一下,但又岂会真的不走被捉个现行,可刚动身那人又说:“墙外有监控。”
宋承娣这才停下了动作,她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围墙内是江南园林的布局,一个古木凉亭被成群的假山和静淌的小溪环绕着,凉亭四面挂上了纱帘,随风飘动,有一股淡雅的仙气,凉亭之中有一具千金难买的古琴,一个女人屈膝坐在古琴后,淡淡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这里的个角落都有监控,我真要追究的话,你逃不掉的。”
宋承娣还呆呆地坐在围墙上,她也不是真的被吓住,家世显赫的千金难不成还真的会计较她这个偷摘未遂的小毛贼吗。
温寒打量着坐在围墙上,额角有一道淤青的少女,有着不属于这里循规蹈矩的人们的野性与戾气,她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个外地人。
“进来,站到凉亭外。”女人命令她道,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宋承娣被她的举动整得云里雾里,但也只好乖乖照做,她直接从两米高的围墙跳下,缓缓走到离凉亭两米开外的距离。
纱窗的设计很特别,从外头看不见里面,而里面的人却能清清楚楚看见外面的一切。
温寒看清了宋承娣的长相,五官算不上很精致,没有突出的棱角,拼凑在一起却非常舒适耐看,没有什么攻击力,却让人深深被吸引住,尤其是她的眼睛,弧度柔和,睫毛很长,像是濛着一层雾。明明是还是很稚气的长相,那双眼眸在清澈中却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感。
像是历尽了岁月蹉跎的忧郁和扎根于泥泞中而生的野性相交织缠绕,迸发出别样的眷恋与淫靡。
不需要精致的五官,却也能让人转不开眼珠,温寒不禁为这双眼睛动容,想刨开肺腑与灵魂碰撞。
白纱后的女人久久不语,宋承娣被看得有些紧张,手心冒出了汗液。
片刻后,女人淡淡地对她说:“听我弹会琴,我就放你走。”
宋承娣颦蹙双眉,悄悄地转着眼珠,没有应声。
“你是除了我老师外,第一个听众。”
宋承娣是不大信的,但还是听话地盘腿坐下来,后背靠在假山上,心里暗暗吐槽这有钱人都有文艺病,有钱得只剩下寂寞了。
这些话温寒是听不到的,但她确实没有说谎,母亲死后,所有人都向着把她养废的方向行动着,她不需要技艺,只需要做个逆来顺受、等待出嫁的女儿罢了。
这把琴是母亲生前的遗物,她学琴是为告诫自己,要静下心来,不断地忍受。
温寒微微一哂,悦耳的琴声伴随着空灵的弦音从指尖拨出,连贯的音符灌入风里,吹到宋承娣的耳畔。
风拂动着白纱,宋承娣瞥见白纱一角露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在琴弦上拨动。
这就是古琴的声音吗,宋承娣垂眸,古琴她也只在电视上见过,第一次现场听,竟发觉它的声音如此空灵,隔空砰击她的心脏,大脑也跟着放空,只是从女人指尖传出的旋律过于得惨淡悲戚,可那时候只有她只有十四岁,心里却想的是有钱人都喜欢无病呻吟。
一曲过后,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还是女人先开了口:“弹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