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庆掐起伍秋的脸,恐吓般地对他说:“看到了吗,这就是偷奸的下场。”
伍秋听到下人搬动井盖封住井口的声音,不知为何一股凉意席卷了全身。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体会到了陈巧的那种绝望。在这里,他们根本不算是人。就算奸情没有暴露又如何,苟且度日亦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滚烫的眼泪从伍秋通红的眼眶溢出,流到了徐子庆的手背,徐子庆还以为伍秋这是知道怕了,正准点松开手,谁知伍秋却用颤抖而坚定的声音说:“徐子庆,我有别人了。要么死,要么放我走。”
柳思烟和刘婵君并不知当晚详情,听到伍秋这么说,惊得目瞪口呆,只有黄香云仍是泰然自若的模样盯着徐子庆。
陈巧偷人的下场是沉井。如今伍秋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有外人了,难道不应该与陈巧同一个下场吗?
诚然不少下人与黄香云也是同般想法。连搬井盖的那两个人也愣愣停住手,似乎就等一声令下,便要将伍秋一同沉井。
所有人都在等徐子庆发话,徐子庆却死死捏着伍秋的下巴,良久之后说了一句:“放你走?休想!”
“来人,将五娘押回房中。”
第43章 四十三 言不由衷
伍秋又被独自关在房中关了两天。这回不同的是,三餐时候都有人送饭来。可伍秋哪有胃口,陈巧死了,慧净杳无音信,他终日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心里禁不住萌生了偏执的念头。要么死,要么逃,无论如何他是在徐府待不下去了。
伍秋绝食的事情传到徐子庆的耳里,第二日他亲自与送膳的小厮推开伍秋的门。只见万分憔悴的伍秋正坐在房间正中央,瘦弱得如同一片薄薄的随时可能会飘走的纸,在见到他以后忽然激动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伍秋抓住徐子庆的衣襟,喑哑的嗓音分明在说三个字:“我要走......”
徐子庆本还有几分怜惜,听见这几个字都烟消云散,恼得将伍秋拂开,“不可能!”
伍秋抬起一双红透、含着恨意的眼睛,死死盯住徐子庆,“那就让我死......”
死字还未说全,徐子庆就大声吼道:“那更不可能!你生是我徐府的人,死也是徐府的鬼。至于什么时候生什么死,都由我徐子庆说了算。现在,你就给我老实待在徐府!”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是你的人,”伍秋咬着牙,似乎要跟徐子庆斗争到底,“我的心早随了别人,我是他的人。”
徐子庆平生最恨有人与他唱反调,伍秋这副样子彻底激怒了他,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甩了伍秋一个巴掌,“贱货!我不提,你还有脸提!你说,奸夫是谁!”说着徐子庆揪住伍秋的头发,迫使他扬起脸,反手又甩了一巴掌:“说!”
伍秋嘴里随即尝到血腥味,脸颊两边火烧一般疼痛,可他始终忍着痛,缄舌闭口。这几日被关禁闭的他一直想,或许慧净不会来接他了,或许他不能活着走出徐府了,但他临死之前定要让徐子庆也不好过。
徐子庆又接连甩了伍秋几巴掌,见他被打得嘴角流下血来都不肯说是谁,愈发火气填胸,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他松开手,任伍秋如片落叶簌簌倒在地上。晲着地上虚弱的人儿,徐子庆缓了缓气,怒极反笑道:“呵,你倒是比陈巧那贱人情深。那正好了,我有一样东西让你瞧瞧。”
徐子庆命身后的人从提着的屉子里取出一样圆滚滚的东西,冷嗤一声,直接拿过物什丢到了伍秋的面前。包在圆球外的布随着滚落而松散开来,里面竟是孙继阳的人头。
伍秋吓得往后缩了缩,却被徐子庆压着脖子硬生生凑上去,直直对上了那双睁得极大而毫无生气的眼睛。
“你与陈巧的交情好,不会不认得这人是谁吧?”徐子庆阴湿的气息抚过伍秋的耳畔,吹得伍秋背后冒出一身冷汗,却不料徐子庆接下来的话更令他背脊凉透,“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徐府,你跑到哪儿我便寻到哪儿,我徐子庆绝对有这个本事!我现在只给你一条路,老老实实地待在徐府,不许再声张你那奸情,不然他的下场跟这个人头一样。”
伍秋盯着孙继阳那双可怖的眸子,有一刻,它恍恍惚惚地和慧净的脸重合了起来,伍秋毛骨悚然,猛抖了一下身子。缓缓地扭过脸看向徐子庆,伍秋不禁淌下了一滴眼泪,他的语气不再那般强硬,透着绝望地颤声道:“徐子庆,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你问我何必?”徐子庆扯起轻若无骨的伍秋,将他粗鲁地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也想问你何必呢,伍秋。”最后两个字,徐子庆喊得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嗜血蚀骨般。说罢他将人一甩甩到桌边,然后挥手示意下人端上饭菜。
伍秋呆呆地坐在桌前,眼前是佳肴满桌,脚边就是孙继阳的人头。他认命地端起碗,吃了一口饭,可刚要下咽,一阵恶心的劲儿就从胃部涌到嗓子眼,令他干呕不止。身心的疼痛皆超出了伍秋的极限,他一翻眼就那么晕了过去。
听李二爷的劝,慧净休息了两日又两日,伤势才好转大半。今日李二爷还想劝他再躺两天,可慧净是怎么也躺不住了。几日来,他卧病休养,心没有一分一刻是安宁的。这日送他饭菜来的两个兄弟,好巧不巧信口聊起了徐府的事,说是前两日徐子庆将自己一位不守妇道的妾室浸了猪笼。慧净闻即青白了脸,问两个赌坊兄弟那名妾室的名字,两个糙汉不知慧净为何露出如此紧张的神情,一时也慌了神,不敢轻易作答,只说依稀记得姓陈。
姓陈?慧净记得徐子庆是有一名姓陈的妾室,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在他和伍秋打算私奔的日子出了事。慧净不敢细想,即刻动身出了门。他先是前往了过去常与孙继阳碰头的镖局,到那儿以后只见镖局的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慧净的心更沉,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在渐暗的天色中直奔了徐府。若伍秋真出了事,那也是他害的。他不盼全身而退,只求能同生共死。
换了一条小路偷入徐府,慧净见巡府的人手确实比以往更多,便也异常小心谨慎地潜入偏院。过往无人问津的小院子,如今四处围满了看守的人,慧净见状,心登时悬起,好在伍秋的屋子里亮着灯。他翻身攀上屋顶,揭开一片瓦。
空无一人的房中,伍秋正坐在桌旁,望着门外,似乎在想事。见到了伍秋的身影,慧净高高提起的心在此刻总算松了下来。环顾一圈,慧净见屋里没有其他人,便取下一颗石子从屋顶丢下。
石子恰好叩在桌上,不大的声响却惊了伍秋一跳,他反应半晌后才抬起头。
那一望,慧净看清了伍秋脸上的伤痕和惊恐的神情,二话不说揭开数片瓦,从房顶纵深一跃,跳入了屋内。他拉住伍秋,刚要说话,却见伍秋脸上惶色转为冷淡,从他掌中抽出手,抢先一步开口:“你还来做什么?”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现在就走。”慧净慌张地扯住伍秋,作势要抱他,却又被再次推开。
伍秋往后退了两步,与慧净隔开一些距离,“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我错了,是我来晚了,待我们离开,我再与你解释。”慧净手足无措地朝伍秋走去,可伍秋连连后退,一副极度防备的模样。
“你走吧,我不想走了。”伍秋退到门旁,压着声道,“这几日我想清楚了,我不想跟着你吃苦,我要留在徐府里享富贵。”
慧净望着伍秋冷淡的脸,愣在原地,眼前的人仿佛不是他认识的伍秋了。
“你...你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如时赴约,生我的气了,我会......”慧净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得慌着颤抖起来,眼眶也急得通红。
伍秋生生瞥开了眼神,打断慧净的话,“我没有生气。我反倒感激你没有如约,这样我才能有时间想明白自己有多愚蠢。你快走吧,免得连累我。”
“伍秋......”慧净心中曾暗暗发过誓,不能再在伍秋面前轻易掉泪,可此时他已无神再想其他,跪在了伍秋的面前,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揪住伍秋的衣角:“求你...跟我走吧,徐子庆他会打你......”
伍秋不是没见过慧净哭,但未曾见过他这么卑微的模样。试问世上哪个人舍得让自己的心上人这般心碎,伍秋何尝不是痛心刻骨,可他不能半点心软,门外皆是看守的人,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慧净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硬生生地从慧净手中拽回衣角,偏头看向别处,冷声道:“打我又怎么了?打我几下,我便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待我再好又有何用,挣的那点银两还不够我买只镯子。你若还有半点心疼我便快走,免得被他发现,他打我更狠。”
伍秋的话让慧净哑然失语,他跪在地上怔怔地望着伍秋,泪水却没有停过。这般僵持得越久,伍秋心越慌,等不下去的他走到柜子旁,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钱袋,丢在慧净身上:“你是想要回这些钱吧。还给你,我不稀罕。滚!”伍秋强忍泪意说出最后一个字,就对上了慧净万分受伤的眼神,心口顿时被人捏住一般疼入骨髓,他紧紧抓住门框才没让自己栽倒。
慧净用力地抹了抹泪,仿佛这样能擦去眼前这个陌生的伍秋,然而他不管怎么抹泪,伍秋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神情。不消多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貌似是有人发现府里偷跑进来人了。
“你真想连累我被打!”伍秋急忙怒骂。
肝肠寸断的慧净深深地望了两眼伍秋脸上的掌印,抹了一把脸,攀上了房梁。伍秋目送慧净的背影消失在了房顶的洞口,再也忍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慧净没走多久,徐子庆后脚便踹门而入。
他环视了一圈屋子,屋内并无异样,只是伍秋躲在门边已哭成了泪人。徐子庆思索须臾,走到伍秋面前,掐起他的脸:“方才你的奸夫是不是来过了?”
伍秋流着泪拼命摇头,这副样子反倒更令徐子庆确信心中怀疑,他转头就对下人喊:“给我搜!”
“徐子庆,我不走...”伍秋跪伏过去,抱住徐子庆的腿,“你...不就是想我乖乖留下来吗?我听你的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徐子庆一想到伍秋刚与他所谓的心上人互诉衷肠,就一股火冲到了脑门。
伍秋哽咽着沉下声音:“若你伤了他,你知道的,我也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