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安童是进徐府以来就一直服侍他的贴身小厮,受冷落那两年,他闷得发慌时都向安童倾诉。可关于徐子庆的烦心事,他尤能对安童说,而此刻那些关于慧净的,实属是只字不能提。他必须自己消化这份心事。

趴在床榻,托着腮,一会儿想东,一会儿想西,短短半日的时间被拉得特别长。伍秋不知慧净今日是否来找他,他没法去找慧净,也不能差安童带话。若慧净不来找他,那他们今日就无法见面,他的思念也无处宣泄。

每当这种时候,伍秋格外体会到苟且两字的含义。

不可告人,脆而不坚。

他等啊等,等到夕阳西下,暮色残光,用过安童送来的晚斋饭后,仍在等。等着等着,他忽然觉得躺了一天,腰似乎没那么软,腿似乎也没那么酸,便披上袍子出了门去。

佛堂,慧净跪在拜垫,面前站的是住持妙海。

过了晚上禅定,他打算去找伍秋,却在半路被妙海拦下,妙海责问他早上为何不来梵唱,他无法讲出真相,也不愿意撒谎,闷声不语。妙海以为他偷懒,罚他继续忏悔回向。

待他念过七遍七佛灭罪业真言,妙海开口,声音不怒自威:“忏悔偈。”

慧净目视前方佛像,一阵羞愧,过了好一会儿喃喃:“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闭眼捻着佛珠的妙海睁开眼,扫过跪在地上的慧净,目光慈悲而幽深,让人受了洗礼的同时也不由得觉得被看透。慧净屏息,有一瞬间想开口承认自己的一切罪行,然而妙海先他一步说道:“昨日,弘远回到寺中找你了?”

慧净没想到妙海知道弘远找过他,心里一紧,但很快诚实地点头。

“他在寺中只与你亲近。若他迷途知返,亦是善莫大焉。只是我见他尘根未断,不似悔改。你......”话此,妙海半阖眼,沉气摇了摇头,“莫要步他后尘罢。”

慧净悬在半空的心听完妙海一席话更是卡到嗓子眼,如失了声一般,面色通红。

妙海状似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说完一言不发地拂袖离了佛殿,留慧净一人继续跪在堂中。

急切见到伍秋的心情算是被打散了七分,慧净定下神来,合掌闭目,又念七遍七佛灭罪业真言。顾名思义,这是灭罪业的经文。妙海曾教他诚心诵念此咒,可消除重罪。确实对眼下的他再适合不过。

念到暮鼓敲响,轮值掌灯的小沙弥来关门,慧净才起身离开了佛殿。

入夜后凉风习习,走在佛殿通向僧房的路上,他仍在默念灭罪业真言和忏悔偈,正走着,倏地狂风大作,头顶飘下一大把絮絮的秋叶。他伸手,一片泛黄的枯叶正落在他掌心。

一叶知秋。叶子诉说来临的秋天,可慧净想起的却是伍秋。

他身子舒服些了?盖的被子够不够厚?

手握那片叶子,一念之间,经文被抛去脑后,他转身朝寮房走去。到了寮房,远远看去,伍秋房间门外无人,门窗一片漆黑。

莫非是睡了吗?昨晚...或许真是太累了,自己不该再打扰他。

慧净面色微红,站在寮房远处遥望许久后,心又缓缓沉下去,身影落寞地垂首离去。只是没走多久,他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不过半日没见,思念之情却胜过三秋。慧净快步朝人影走去,人影也曳步朝他走来。两人停在彼此面前,异口同声道。

“慧净师父。”

“伍秋施主。”

伍秋仰头望着慧净,眼露喜色,片刻又转为担忧,“刚去僧房找你,听说...你被妙海大师留住了。他罚你了?”

慧净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诚然事实很简单,他确实被罚,但与此同时,耳畔忽然响起伍秋那句“我会难受,你舍得我难受吗”。一瞬间,简单的事实变得难以说出口。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向妙海瞒心昧己,一向铭记不疑的戒律使他发自内心地愧怍。然而,这会儿对上伍秋满是担忧的目光,他却破天荒地对那些戒律心生一丝动摇。

他真的不想伍秋为他心忧难过,难道人世间不能偶许谎言吗?

纠结良久,慧净选择对伍秋摇了摇头。

“没有。师傅只是叮嘱我了几句。”

“真的?”

慧净看伍秋扬眉,也情不自禁地眉头舒朗,微微笑着摇头。

“太好了。”伍秋松下绷紧的肩膀,伏到慧净肩头。

亥时三刻的白云寺,听钟鼓声,熄灯就寝。整座寺院陷入寂静,恐怕只剩下慧净和伍秋醒着,相依在空无一人的寮房一隅。可即便如此,伍秋还是马上离开了慧净的肩膀,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得体的举动,对慧净又羞赧又抱歉地笑了下。

慧净讪讪收回滞在伍秋背后半空的手,好不尴尬。他刚才本能地想要回抱住伍秋,若不是伍秋躲开,他甚至没意识到两人还在朗朗乾坤之下。看来自己真是将礼义廉耻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暗暗痛骂自己。

伍秋见慧净呆杵着半天不说话,时而紧缩眉头,时而愁眉苦脸,一副走神的模样,不由得瘪了瘪嘴。

兴许和尚又是在想他那些佛经梵文了。

也是。和尚吃斋念佛是多少载的事,跟他相识又才多少时日,在和尚心中,他与那些高深学问怎能相提并论呢?又怎敢妄想占据和尚的全部心神呢?自己未免太过斤斤计较,贪得无厌了。

一面有几分不满,一面开导自己,伍秋忸怩地碰了碰慧净的手臂,似娇似嗔地说:“你在想什么?”

慧净回过神,看向伍秋。不看还好,这一看,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眼传密意,唇含妖娆,勾得昨晚的画面在慧净的脑中作乱起来。曾几何时仿佛掩了一层纱的艳情春色,如今历历如画。

衣物之下,寸丝不挂的身子是怎般体润如酥,温香暖玉,慧净都记得。他呼吸有些重,对伍秋磕巴地说:“天冷了,我先送你回房吧。”

慧净的样子很怪,但他不愿意说,伍秋也没法撬开他的嘴,无奈地点点头。

刚迈开步子,腿间不料传来一道刺痛。他抓住前面慧净的衣角,忍不住撒娇道:“你慢点...我走不了那么快...”

慧净回过头,发现伍秋的站姿极为古怪,不知是不是心里想的那个原因,他心砰砰直跳:“对不起,我、我背你。”

伍秋没有到走不了路的程度,慢慢走也能撑下来,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让慧净背他。咬着上翘的嘴角,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爬上慧净宽大的后背。

锦绣绸缎的手臂缠到身前,慧净立即嗅到一股幽幽的淡香,更加心猿意马,紧张得步伐飞快,三步并作两步,没半盏茶功夫就将伍秋背回了屋子。

到房里坐下,伍秋只觉得没过够瘾,无缘无故地又想发嗲。

他拉着慧净坐到对面,不让他走。其实慧净自己也不舍得走。

昨晚一样的屋子,昨晚一样的人,慧净的心态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一分愧怍,多了一分留恋,少了一分纠结,多了一分悸动。他慢慢摸到桌上伍秋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磕磕巴巴:“是不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