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桂花树上又?鼓起?一簇簇米粒大小的花苞, 有迫不及待的已经胀开娇黄的嫩蕊,香味还淡,是?恰到好处的幽远。
姜宝瓷一身仕女装,发髻挽得老高, 满头珠翠, 仰着脸,趾高气扬地带着十几个宫女太监从桂花树下经过。
“一会儿到各宫里, 要什?么拿什?么, 册子上都?记着呢, 可不容她?们抵赖。”姜宝瓷把手上的小本本拍得啪啪响, 对众人道。
李贵妃复宠, 长春宫的气象焕然一新,内库的赏赐流水似的搬进来?, 还调拨了几十个宫女太监, 供李贵妃差遣。
小松子也?穿上了统制的宝蓝色云纹贴里,挂上牙牌,成了正儿八经的一宫掌印。
姜宝瓷爆炭似的脾气, 肚里一直憋着火, 当下就要带人去?各宫把当初被抄检走的东西都?要回来?。
只有王嬷嬷老成, 她?原就是?掌事嬷嬷, 见过经过的事多,劝姜宝瓷道:“你急什?么, 只要娘娘复位,便?是?你不去?找各宫要, 她?们也?得巴巴的送回来?,如?今怕是?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商量用什?么借口来?送呢。”
姜宝瓷撸起?袖子掐腰道:“想送回来?就了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我就是?要去?她?们宫里闹一场,让她?们没脸,当时眼皮子浅,贪咱们娘娘的东西,都?是?拜高踩低,没一个好的。”
李贵妃靠在?暖榻上,目光懒懒地看着太监宫女们端着红锦紫檀木的托盘进进出出,对隆安帝赏下的一应玩器钗环毫无兴趣,闻言自嘲地笑了笑:“什?么我的她?的,都?不过是?任人作弄的雀儿,哄得主子开怀了,笼子就被装饰的好看些?罢了,有什?么意思。”
“娘娘自己想窄了,那?位如?今不过是?个病秧子,暂时哄他几天又?如?何,以后,您才是?这后宫,最尊贵的主子。”姜宝瓷压低声?音劝道。
先给李贵妃唱了两出戏解闷儿,让王嬷嬷服侍李贵妃睡下,姜宝瓷这才挑了十几个身材高大,看起?来?胆气足的宫女太监,准备去?各宫里找茬。
刚转出御花园,迎头就碰见一群内侍,抬着一尊观音像,浩浩荡荡而来?。
走在?头里的正是?二皇子赵枢。
人家到底是?皇子,姜宝瓷也?不敢造次,忙带人避让在?路旁行礼。
赵枢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并未理会,带人径自往景阳宫方向去?了。
景阳宫中,陈皇后正跪坐在?西殿的蒲团上,对着佛像默默垂泪,手上的串珠一颗颗捻过指尖,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烦意乱。
“娘娘,二殿下来?了。”侍女白梅进来?回禀道。
陈皇后神情一顿,揾了揾眼角,刚要起?身,就见赵枢当先迈过门槛走进来?,面上笑容和煦:“儿臣请母后安。”
边说边上前?搀起?陈皇后的小臂,把她?扶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陈皇后见了赵枢,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道:“枢儿,你昨夜不让本宫求情,说是?有法子救他们,本宫......”
“哎,母后稍安勿躁。”
赵枢打断她?,不慌不忙地指挥着小太监们将抬来?的观音像挪进屋,摆在?大佛龛上,替换掉原来?供奉的佛像。
“枢儿,你这是?做什?么?”陈皇后不解问道。
赵枢命众人都?退下,陈皇后见此,也?像白梅使了个眼色。白梅会意,退到殿外,并带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赵枢和陈皇后两个人,赵枢这才指着那?尊观音像道:“这是?儿臣昨夜为救圣驾,被曹贼所伤,陛下感念我仁孝赏赐的。儿臣把它送给母后,母后不要再拜以前?那?尊佛像了,每日拜它好不好啊?”
陈皇后听出他话里有话,她?此时六神无主,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并不相熟的半个儿子。
“枢儿,只要你能帮本宫把家父和曹掌印救出来?,我们定会全力支持你,让你荣登大宝,需要如?何做,本宫都?听你的。”陈皇后保证道。
“哦?是?么。”赵枢原本立在?陈皇后身畔,他突然倾身,一手扶住圈椅,一手捏住了陈皇后的下巴,“母后为了权势,真是?什?么都?能牺牲啊。”
陈皇后惊诧,倒吸一口凉气,斥责道:“放肆!”
赵枢却笑着打量起?她?来?,含笑的目光让陈皇后毛骨悚然。明?明?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眼神中的意味却让人倍感折辱。
“怎么,母后这身子,父皇用的,太监也?用的,独儿臣用不得么?”赵枢说着,指尖在?陈皇后颈项间滑过,落在?她?的衣襟上,一下下扣着凤袍上的琉璃凤眼。
陈皇后惊惶地瞪大双眼,瘫软在椅子上:“你……你如?何知道?”
“我不单知道母后委身宦官,还知道你们如?何谋算,杀害我母亲,待我如?傀儡,妄图染指皇权,江山易主……”
“够了!你别说了!”
赵枢冷笑道:“母后殚于曹贼淫威多年,如?今曹贼被下狱,母后难道不觉得是?解脱么,怎么还求我救他呢,莫不是日久生情,难以割舍了?”
“你胡说八道,本宫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岂会……岂会……”
“既然不会,那?儿臣就不救了,毕竟他是?儿臣的杀母仇人,母后您说呢?”赵枢看似商量,实则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陈皇后扯住他的衣袖:“你不救曹臻,至少要救家父。”
赵枢歪了歪头,状若思考,半晌,他捏着那?颗琉璃珠子的凤眼襟扣,使劲一揪,便?给扯了下来?:“那?就看母后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啊!”陈皇后一声?惊呼,赶紧用手护住散开的衣襟,在?圈椅中缩成一团,泪水涟涟地哽咽道,“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赵枢直起?身,目光阴冷地看着她?崩溃。
过了许久,他把手中的琉璃珠子往陈皇后身上一丢,嫌恶道:“你这副姿容,本皇子还瞧不上眼,若非还要借你这皇后的名头行事,我一定会杀了你给我母亲报仇。从今往后,你便?在?这景阳宫里,每日给我母亲烧香祈福吧。至于陈衡,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皇子便?大发慈悲,救他一救。”
听着赵枢的脚步声?远去?,陈皇后绝望地闭了闭眼,心中充满恨意,她?恨隆安帝,恨李沁兰,恨曹臻,甚至恨她?那?个拿她?当棋子的父亲,恨不得所有人都?去?死。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的大皇子早夭,若是?她?的皇儿还在?,她?又?何必受这些?人的欺凌。
可是?眼下,没有母族的支持,她?在?这后宫,根本就寸步难行。她?能做的,也?只有依赵枢所言,扮演好他的仁慈圣母,助他登上皇位,救出自己的父亲。
赵枢离开景阳宫,并不叫小太监跟着,一个人独自穿过亭廊,准备去?给隆安帝请安,沿途听到宫人们聚在?一堆交头接耳,驻足细听之下,才知道李才人昨夜侍寝复宠,重新封了贵妃。
昨夜他离开乾清宫时已是?三更半夜,隆安帝竟还有此等兴致,真不知该说他这位父皇老当益壮呢,还是?昏庸无道。
赵枢不屑地冷哼一声?,略一思索,转了个弯,往乾清宫西侧的杏园走去?。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李贵妃复宠意味着什?么。虽然他现在?名义上是?嫡长子,是?几个皇子里最有资格成为皇储的人选,但一则,这个嫡长子来?路不正,陛下一句话就能撤掉;二则他在?朝中并无拥趸,先前?能顺利入阁观政,依靠的都?是?曹臻的势力,如?今曹臻成了落水狗,那?些?官员躲还来?不及,必然不会再支持他。
曹臻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是?肯定不会救的,非但不救,他还要竭力向陛下觐见,将其问成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