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若叶城的居民向来迷信,早就因为弥莲略带碧色的眼睛,和黄色的头发而视之为异类,更因为她连死了两名丈夫而视之为不祥,这下子就更是把她当做了妖鬼魔物。

弥莲被扼得喘不过气来,脸色涨得青紫,眼看就要被扼死。幸而,有人伸手拉开了那妇人,却是一名威严老者。

“咳咳!”弥莲终于喘过气来,连连咳嗽。

妇人愕然地望着老者,老者是城中的祭司,在城民中颇有威信,他威严地吩咐道:“把这个妖怪带入城,在祈祭台上烧死!”

闻言,妇人脸上露出了恶毒的笑容,弥莲却吓得魂飞魄散,她尚来不及说话,就被两名男子架住,双手反绑在身后。嘴里被塞入了麻核桃,又疼又辣,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却滴进了平滑如镜的心湖中,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湖底幻色离合,迷影重重。

湖底的倥偬幻影,瞬间慑住了弥莲,她的脸色渐渐得变得惨白,意识亦渐渐地模糊开去,耳旁或恶毒,或逞意,或疯狂,或快意的笑声,都随着摇曳的火把而变得虚幻,淡薄,最后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城民们举着明亮的火把,带着昏厥过去的弥莲,逶迤走向城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甚至于刚失去儿子的那位寡妇,他们仿佛不是去烧死一个弱女子,而是赶赴一场盛大的庆典,气氛热闹而欢庆。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青灯古佛旁,白衣僧人正在诵经,突然听见山下人声鼎沸,就招来睡眼惺忪的弟子,道:“阿弥陀佛,无真,你去看看,下面出了什么事?”

无真懒洋洋地奉命而出,过了许久,才晃悠悠地来报:“回师傅,是城民们捉住了一个女妖,正要带去祈祭台烧死呢!”

心灯双手合十,叹道:“魑魅魍魉,都是人心所化,又是哪家的不幸女子,要被愚人误了性命。”

无真打着呵欠道:“我远远望过去,那个被绑住的女妖,似乎就是总爱在竹林里听禅的女施主。”

心灯一愣,叹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前去看看。”

广袖一挥,心灯走出了大雄宝殿,踏着清朗的月色,赶向若叶城中。

心灯赶到祈祭台的时候,祭台四周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明亮的火把汪洋成一片光明之海,令天上的月华亦失了光辉。

弥莲被捆缚在祭台正中的木柱上,四周堆放着浇了油的柴禾,她早已从昏厥中醒来,正惊恐万端地望着四周。人们喧狂的叫嚣让她害怕,扭曲的表情让她恐惧,眼中的恶毒让她悚然,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动弹,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麻核桃蹭破了她的舌头,口中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忍不住呕吐起来。

“烧死她!烧死她!”

“烧死女妖!”

“烧死扫把星!”

人们疯狂地吼叫着,有人大笑,有人嚎哭,有人诅咒,有人谩骂,但就是没有人出来制止,出来平息这场残忍而荒诞的闹剧,没有人出来拯救一个濒临死亡的弱女子。

弥莲停止了挣扎,绝望地垂下了头,看着地上那一抹哀戚的影子,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就是自己。或许,死亡也不错吧,死了之后,就不用再继续行走,跋涉,就不用再继续迷惑,寻找,那漫长得没有尽头的虚无,也许就是她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归宿。

“阿弥陀佛,施主们请冷静一些,请听贫僧一言。”

人群中,似乎有谁的声音被嘈杂湮没,那声音是如此的清澈祥和,仿如天籁,但却被粗俗的叫嚣渐渐吞没,如一朵净白的莲花沉入了肮脏的污水。

心灯一遍一遍地呐喊,可是唤不回人们的理智,他亦被人群挤攮得靠不近祭台,一袭白衣湮没在了黑压压的人海里。

祈祭台之上,神情肃穆的老者已经持着火把,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弥莲。

心灯的呐喊没有唤回人们的理智,却唤起了三个旁观者的注意,那三人正是闻人玉,管牧,荆铁。耿直的荆铁本来早就要冲上去,但是被管牧阻止住:“且慢,再看看,说不定,威音王就混在这群人里。”

闻人玉一直静静观看,没有轻举妄动,直到看见心灯前来阻止,又被人群湮没,而台上的老者却已将火把靠近了柴禾,他才身形一展,风一般地掠上了高台,踢开了老者手上的火把。

管牧松开了荆铁,哂笑:“呵,有谦谦君子在场,那会容不平之事发生呢?”

荆铁瞪了瞪眼睛,努嘴道:“台上好像起争执了,去看看吧。”

老者被闻人玉踢掉火把后,立刻有十余名壮年男子涌上台来,将闻人玉团团围住。

闻人玉自然没把这些人放在眼中,但他还是礼貌地扶起老者,揖道:“在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这即将被烧死的女妖,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还请诸位谨慎行事。”

管牧和荆铁也赶到了台上,荆铁脾气火爆,嫌那群男子碍眼,三两下就给打了下去。

老者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指着台下一名妇女,道:“这位郑家娘子的儿子,昨日被女妖杀了,这可是事实,尸体还停在那里呢!”

闻人玉礼貌地道:“可否让在下查看尸体,在下对医术稍有研究,或许能看出郑家公子的死因。”

老者想说不,可是荆铁一眼瞪来,他的不字立刻吞了回去。

闻人玉掀开白布之后,少年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担架上,郑家娘子又是哭天抢地。

郑家娘子啜泣着道:“阿三虽然是被野兽所伤,可他遇害的山并非深山,而且山里又住着几家猎户,他又不是哑巴,遇到野兽肯定会呼救,怎么会被野兽赚了性命去?肯定是这女妖使了邪术,杀了他才丢进山里。”

闻人玉细细检查尸体,发现尸体的嘴角,有一道干涸的白色涎液,沿着嘴角流向耳朵。

闻人玉心下了然,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清澈无尘的眸子,白衣僧人向闻人玉行了个佛礼,闻人玉点头回应。

闻人玉问正在啜泣的妇人:“郑大嫂的儿子,平日可有癫痫之疾?”

郑家娘子微微一愕,眼眶又泛红了:“奴家的儿子,却实有此痼疾。”

闻人玉点头,道:“郑公子虽然是因野兽致死,可最初的原因,还是癫痫症发作,失了神智和抵抗力,才会在这浅山中被野兽所袭。这尸体嘴角的白沫,正是癫痫发作时,口中流下的涎水。”

原来,昨日那群少年一哄而逃,这名郑姓少年落了单,半路又恰巧癫痫症发作,人昏死了在了山中,结果被野兽拖了去,成了果腹的食物。

虽然,少年猝死的前因后果已经弄清楚,可这群疯狂的人还是执意要烧死弥莲。双方又陷入了僵持,最后还是覃先生赶过来,出示了城主的手令,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弥莲被松了绑,满头满脸都是油污,唇舌也已破烂不堪,血顺着嘴角流下,她对闻人玉等人行了个礼,道谢:“谢谢诸位英雄,诸位的救命之恩,弥莲没齿难忘。”

闻人玉淡笑:“姑娘的指路之恩,我等尚未答谢,此时又何必客气。”

弥莲转身,向心灯行了一个佛礼:“谢谢心灯禅师。”

心灯垂首:“阿弥陀佛!”

祈祭台上的几人都没发现,在一株柳树后,一双阴鸷如夜枭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告辞了闻人玉等人,心灯与弥莲结伴出城,此时已是后半夜,月华如水,碧草流光,人像是游走在梦境里。

两人一路沉默,但气氛并不尴尬,不时有绿宝石般的萤火虫,成群结队的荡过来,在两人四周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