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柏脑中空白数秒,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指腹间满眼的红,抽出警用腰带里手枪,可有人比他快一步。
一声枪响后,轮胎爆气,在货车的另一面,摩托扬长而去。
寒凉的冬雾猝不及防挤进肺腑,林书音眼皮泛红,下颌处的水珠接连滴落,在被圈入怀中时身体不可控制地发抖。
林书音极力克制哭声,可啜泣仍不可避免呛出来,许舟将人抱得更紧,林书音埋进宽阔的胸膛。
衣服被迅速浸湿,压抑的哭声宣泄而出,拱起的脊骨一颤又一颤,胸前的泪水比射入的子弹更令他痛苦。
吹了一夜的凛冽寒风终于停了下来,木栏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天边翻着鱼肚白。林书音紧紧攥着衣袖,许舟将冰凉的手握紧手中。
十指相扣,林书音眼皮发肿,嗓音闷闷的,许舟低下头,靠得极近,不知说了什么,男人点点头。
车内烟雾缭绕,乔四强忍咳嗽,开了一条细细的窗缝,贪婪地呼吸着外界干净的空气,凹槽里堆满了烟蒂,程明生呼出一口长烟,微眯着眼,直直看着相拥的两人,最后呲啦一声,烟头压在凹槽里。
医院的停尸房低温冰冷,赵祯红着眼,没走两步又掉出眼泪,“宋sir。”
只几个小时,男人便像熬了几个大夜,衬衫凌乱,领带松松垮垮,警用腰带套着枪随意放在座位上。
杨科死相凄惨,断肢残臂,血肉碎成一块又一块,尸体都不得完整,宋文柏低着头,双臂放在膝上,干脆扯掉垂落的领带,是他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的身份是永远的护身符。
若不是阴差阳错,宋文柏睁开猩红的双眼,并非巧合,男人忽的站起身,“走吧,还有正事要做。”
元旦意即初始之日,标志着新的一年的开始,警署不见喜色,气氛阴沉,谁都没想到,科长竟被活生生撞死,绿林社败了,可只要人没抓到,安城就永不得安宁。
人来人往的大堂内走入一个人,看清长相,大堂鸦雀无声纷纷回视,前台的警察愣了愣,久久没有回神。
林书音停了下来,眉眼疏离冷淡,语气毫无波澜
“我要自首。”
第0075章 75.档案
这句话就像水滴溅进油锅,哗的一下,一个警员手里的文件掉了满地,安静一瞬的大堂人声喧嚣,议论纷纷。
前台的警员噌的一下跑进电梯里,旁观的人窃窃私语,竟没有一个人记得看押流程,林书音就近找了个沙发坐,脚边散着张张白纸文件,男警员却置之不理,先走至隐蔽处打电话。
余光处,正打电话的警员背对着,看不到工牌,林书音神色微动,尽管明知希望渺小,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抱有期待。
他可能没有死。
电梯里走出一行人,不是中心区的人,希望被彻底打碎,有人走到面前,言辞冰冷公式化。
“林书音,和我们走一趟吧。”
安城没人不知道这个人,比起样貌她的名字和能力更令人深刻,一个女人能在绿林社走到高位,可见其人并不简单,但如今看来,与传闻大不相同,女人静默端坐,苍白肤色衬得眼尾愈发绯红。
大概是四处逃窜的经历太过艰苦,庄伟良收回打量的视线,公事公办地又重复了一遍,“林书音,走吧。”
边说着边掏出一副银手铐,站在一旁的男警员不知什么时候挂了电话,嘴唇嚅动走近了些,“庄队。”
审视冷峻的目光唰的一下投过来,到底是老警员,气场不是年轻警员能比拟的,男警员没了话,但还是硬撑着没退回去,鼻头冒着汗珠。
庄伟良瞄了一眼工牌,当即不再犹豫,吼了一声,“押回去!”
话一出,身后的警员走上前,林书音没有抗拒,自觉伸出手臂,出人意外地顺从,拿着手铐的警员不禁多看了林书音一眼,不过他见了那么多自首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服从,是为了减刑罢了,这样想着,警员不再心软,迅速展开手铐。
冰冷的铁圈松松拷在纤细的手腕上,庄伟良手一摆,警员扯着手铐往前一拉,“走!”
链条扯直又被拉回,温热大手按住伸在半空的手腕,林书音讶异抬头,男人目视前方,不曾看过她一眼,但五指并拢,像是安抚,连带着手铐将她攥紧的双手整个笼在掌下。
“庄警官,这不合规矩。”
当众和宋文柏硬碰硬没好处,庄伟良不想多做口舌之争,但这事牵扯绿林社区不得不争一争,“特首发话,绿林社的案子以后不再特事特办,而是分案处理,不再全部归于中心区。”
“中心区都没接到的通知,你哪来的消息?”
男人面带微笑,可庄伟良却哑口无言,他不该多说,将未公布的闭门会议内容和特首联系在一起,若继续说下去,刑侦科也差不多就走到这儿了。
警务处绝不能拱手送给宋文柏这样的人,警署还需要刑侦科,庄伟良脸色阴沉,“走。”
“钥匙。”
短短两个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所有人能听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齐齐停下,庄伟良倒沉得住气,没再说什么,警员老实跑过去送钥匙,一行人转眼进了电梯。
人多眼杂,宋文柏没有打开手铐,而是拉着林书音手腕走向另一部电梯,“赵祯,二楼所有审讯室全部给我空出来。”
宋文柏一间间打开审讯室,确认无人后牵着林书音转道进了办公室,百叶窗拉紧,门锁合严,宋文柏才面露急切,解开手铐。
勒出红痕的手腕被握于掌心,林书音没有抽回,与人面对面站着,宋文柏轻揉着,“警署不算干净,你怎么会冒险来这里?”
“我以为你死了。”
两人相视无言,宋文柏慢慢停了下来,但仍握着手腕没放,林书音视线定在近在咫尺的红色锁骨痣,如果一切是虚惊一场,和宋文柏在警署会面后,她便不用再东躲西藏。
如果他真的死了,卧底身份无法证明,那就当她是以绿林社高层的身份自投罗网,到时当庭指认程明生也有可信度。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若他真死了,她此举与同归于尽无异,当然还有更坏的结果便是努力付之一炬,程明生照样干干净净。
热阳终于愿意倾洒些光亮给他,而今得到祈求已久的东西,宋文柏却有些难言,只因这份赤诚带来的除了动容,还藏着令他痛苦的愧疚。
察觉异样,林书音反握住宋文柏的手,就算当初他肯放她走,其他人也不会轻易罢休,宋文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所执着的并非不可更改的过去,而是悔恨。
他痛恨的,是彼时卑劣的自己。
宋文柏摩挲着白皙手腕,良久才说,“不是程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