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说错话,杨科闭口不言,嘱咐几个人在病房看着,宋文柏没等人,迈着长腿走在前头,结果先前跑走的张怡又屁颠颠跟上来。
宋文柏不耐烦地睨了一眼,男人腿长,张怡得小跑着才跟得上,“我,我没有钱,能麻烦您先垫付医药费吗……”
宋文柏连停都没停,眼看要到医院大门,张怡急忙说,“我什么都能做的,只要您帮我……”
「什么都能做」「让我做什么都行」,唯有钱,能逼得人毫无尊严。
男人突然停下,张怡慌里慌张刹住脚,宋文柏垂眸看了一眼,女人瘦小,软弱到不值一提,和当初的陈耀比差远了。
但也不是全无用处。
宽阔的停机坪上停着一辆窄体机,林书音站在舷梯回头望去,西风起黄叶落,银灰色机场航站楼屹立不倒。
原来离开还是留下,都只需要黎尧一句话而已。
飞机下行穿越云层,往下俯瞰,平地与层叠山丘衔接交错,群山环绕间,目之所及处皆是绿色板块。
果敢人种植了近两百年的罂粟,直到两年前出于国际压力,缅甸承诺全面禁毒,可看这漫山遍野的罂粟田,果敢还是没有放弃“老本行”。
四个多小时的飞行,落地最近的机场,接着乘坐直升机抵达山顶别墅,果敢以山地为主,山顶和山麓是不同的天地,山脚是勉强温饱的烟农,而山顶之上,是奢靡的独栋庄园。
林书音抚过高柜,真柚木摸上去手感细腻,用手捏时有软乎乎的感觉。
野生柚木生长周期长达百年,是缅甸重要出口资源,可庄园内部装修用的是整块柚木定制。
果敢常年贫穷,不过是因为一直有人占山为王,有坤沙这种吸血的寄生虫,山脚下那些烟农再是种几辈子罂粟也富不起来。
高柜上摆着几张照片,多是坤沙和一年轻男人的合照,林书音淡淡瞥过,一向少言少语的黎尧却主动谈起照片里的男人,“觉温成年了吧,该称呼‘哥觉温’了。”
“这貌小子,不知又跑哪里去了,两三天不回家。”〔1〕
黎尧笑了笑,明明早已成年,却迟迟没有改称,还用着对未成年孩子的称呼,可见坤沙对这个儿子的疼爱。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不变的是萦绕不去的消毒水味,手脚像是被什么紧紧包裹束缚,唯有意识清明,耳边模糊的人声逐渐清晰,“宋sir离开三天了,这人怎么处理,科长说了没?”
“说是等人醒了,赶紧送走。”
窃窃私语的两人未曾注意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手指动了一下。
天色将黑,杨科姗姗来迟,“去睡会吧,这儿我看着就行。”
支走两人,杨科左看右看才推开房门,病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要拔针管。
“哎哎哎,等等。”
许舟淡淡瞅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拔,长针带着血被甩在地上,杨科见劝不动也懒得再劝,屡次朝门口看去。
深夜的医院走廊格外安静,一时只听得见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杨科与来人错身而过,出去时不忘关闭房门。
病床上的人攥紧拳猛地站起,因触及患处微微佝偻着腰,许舟捂住渗血的胸口,难受地喘着粗气,眼底是翻腾的怒火和恨意看向门口。
程明生冷眼瞧着,“吴四海是你杀的?”
在安城湿冷的秋天,到了果敢是干燥的温暖,三天过去,林书音始终待在庄园没有出门,每当看到那成片的罂粟田都心底发毛,尽管此时的罂粟尚在生长期,颜色和形状和寻常草木并无不同。
可她还是害怕,怕沦为这片秽壤的肥料。
眼眶下挂着颓唐的黑眼圈,太阳穴发胀,林书音抿着泛白的嘴唇,任她日夜如何沉思苦想,都想不明白黎尧的目的。
他分明不信任她,为什么还允许她接触货源。
太阳底下,是勤勤恳恳的烟农,从庄园瞭望,人渺小成一个个虚化的点,较之前几天少了许多,一旦当前的生活不能维系温饱,人便会向外营生。
绿林社与坤沙的买卖出了问题。
正想着,手机响了一声,林书音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是宋文柏。
漫山的罂粟田的尽头连接着一小片绿树林,穿过绿林,爬上小坡便是连接老街市中心的公路。
公路一侧是垂直成九十度的山壁,林书音走进车内,天莫名下起大雨,黑云挤压着天空不见一丝阳光,车靠近悬壁,灰蒙蒙的天际下,光秃秃的岩壁如同一片巨大的石墙,沉沉地仿佛要坠下来。
林书音升高车窗,不再看陡得人心慌的岩壁,“许舟怎么样?”
车内宋文柏手臂搭在窗边抽着烟,慢悠悠吐出两个字,“死了。”
林书音才不信,噗嗤一下笑出声,宋文柏做事是无所忌讳可不代表他毫无底线随便杀人。男人脸色更臭,也不说话,抽烟抽得更厉害,林书音夺过烟盒,自顾自抽出一根点上。
车内烟雾缭绕,辛辣苦涩在口腔蔓延,燥郁渐渐平复,果敢的一切是未知的,尽管过去两人有无数分歧和不信任,可在这里,只有他能让她心安。
“阿音,走吧。”
“去哪?”
宋文柏扔了烟,正色道,“有人会送你走,去哪都好,离开果敢。”
不是安城,而是果敢,宋文柏到底是没舍得把话说死,等所有事情都解决,等安城变了一副模样,安城未必不是一个适合她生活的好地方。
林书音倚在靠背上,全然的放松姿势,眉眼弯弯,“确定好在这里了吗?”
昏暗天色里尚存一丝光,便是她眼眸里映着的清明天光,宋文柏移开视线,摩挲着手指,决然道,“是,就在这里。”
果敢远离安城,黎尧出行只带了寥寥几个人,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能除掉黎尧。
“好。”
宋文柏一愣,蓦地望过去,林书音还是先前倚靠的姿势,勾唇笑着,“我不会走。”
“要留要走,我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