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的脸贴在雪上,分明是柔软的细雪,却好像往他身体里刺进无数碎碴。他在欧塞登走了一天一夜,宛若行尸走肉,再没有活着的意义。去年奶奶的诊疗每月烧去七八万,半个月前他的最后一点存款消耗殆尽。学校的补助金不能预支,他腆着脸去借钱,才发现自己竟没有一个朋友。境外银行无法贷款,这一趟回国,原抱着辍学陪奶奶度过最后时间的愿念,却在太平间见她最后一面。
这世界真不公平,他倾尽所有,都不能守护好自己爱的人。
而那些自由无所虑的人,在这世间就像做游戏一样看,他的室友就是这样。经济富裕无所烦恼,快意人生时时自在,也不如他一般愚笨执着于挽不回的生命与爱……
真可笑,许戈。没想到最后向你施以援手的,是你不屑的她。
许戈躺倒在沙发椅上,毛绒毯紧裹着惨败的身体,他透过两道门的缝隙,看见穿着单薄的女孩在厨房来来回回,摆弄着不知什么。暖意逐渐消融着他冻僵的肉体与精神,他分明理智地意识到自己是被奶奶的去世打击过度而轻生,却不肯从那种绝望中走出来。
尤其当他进入到女孩房间的那一刻,温暖与馨香溢满他的心。他从未依靠过人,不知道这种安全感像毒药,能令他卸下所有防备和尊严。
伍桐端着粥进入房间,看见许戈仍死气沉沉、毫无生意地躺在椅上,只把粥往一边的小茶几上一放,并不客气:“你就打算这么高烧烧死在我房间里?我还不打算卷入刑事案件。”
许戈看了她一眼,用力要坐起身,又不支地倒回去,苍白面颊顷刻透了粉,席卷直耳尖。
“看来你还是有些善心,是打算冻死在外面。只是没想到,我破坏了你的计划。”伍桐嘴上不依不饶,手却探到许戈额头上摸了摸,又俯下身抱住他的肩,将他扶起。
她触上许戈身体的那刻,他变得更加僵硬,肩臂颤抖着,似是十分抗拒她。伍桐觉得有些好笑,又故意凑近他的脸,假装要用额头贴他,便见他玉脸烧得通红,那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无措得忘记移开。
黑眸像一汪很浅的潭,颤啊颤。她竟然从中看出一丝恐惧来。转目又见到那颗眼角的红痣,像一枚朱色钉,扎进了她的心。伍桐偏过脸,回身,不再逗他。
她坐回床上,支起胳膊看许戈,不容回绝地说:“把药吃了,粥喝了,然后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事。我帮你。”
许戈勉强让自己坐上去一些,显得自己不那么窘迫。他不敢直视伍桐的眼睛,只微微摇头说:“多谢你带我上来。你没有义务帮我。而且我的情况很复杂。”
“复杂?”伍桐问,“你要钱吗。如果要钱,就不复杂。”
许戈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若只是要钱,我还不至于如此。何况问你要你爸妈给的生活费,我也太占人便宜。”
伍桐低低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失神地望向天花板:“你以为我是天真的小姑娘吗,因为室友长得帅,有所倾心,就把父母给的钱都送他。”
“我倒是也想有这样肆意挥霍的机会,我求之不得。可是许戈,你对我好像有些误会。”
伍桐低了眼,盯着许戈的脸,说:“我的所有钱,都是自己一点点挣出来的,我还好好活着,有力气把你带上来,也是我争出来的。我没圣母心,想帮你,不过是因为我的心放不下。而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性冲动。”
视线偏移,又落在那颗红点上。她说:“我尤其放不下,你这种眼角长痣的人。哪怕你不乐意,我也会把你当作我的试验品,无论消耗多少资源,我掌控、我乐意就够了。我问你,你发生了什么事,你想不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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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戈不是沈线的阻碍,是推进,不用担心。
all入番外和人物番外里,许戈会入女鹅后宫,主线不会明显写,老婆们应该可以意会吧。
0208 Chapter 207 雪污
拯救一个人,就仿佛拯救了整个世界。①Y ? Clues
回忆那夜,好像真有些逼良为娼的意思。虽然伍桐只是大发善心要帮人,许戈那副满脸羞红不知所措,扭捏说好的模样,倒像是要给她陪床了。伍桐也不知这其中怪异在何处。
给他喂完药后,他看她的眼荧光点点。仿佛他是被她捡来家里的一只小动物,小心翼翼地,她收手了,他才敢呛着咳嗽几声,然后微抿着唇道一声多谢。
伍桐想许戈这种高傲的人,怕是没有接受过别人的帮助。他后来陈述家中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种种,也说得克制简洁。他对她仍有防备,因为他本来就讨厌她。接受一个厌恶之人的帮助,自是不太愉快。若非他财尽路塞,就他这种死板的人,还不会接受她的善心。
许戈越是不愉快,伍桐越是心中舒爽。且不说做债主借他钱,看他不情不愿地百依百顺,颇有掌控感。支出钱财与善心,对现在的伍桐来说成本并不大,她只是在游刃有余地购买一种满足感,没有任何勉强。这让伍桐感到世界好像颠倒了。
从前她一直只能作为受人帮助的人。那种困顿与自厌,再以尊严作面具修饰,也遮掩不了底下的无力与溃败。
所以她其实,也有一点理解许戈。
可是伍桐还是觉得内心没有被满足。
或许是看见树下人那一瞬,她意识到自己的期待落空,心中更隐秘的欲望被揭露出来。她毫无征兆地想起多年前那个不寻常的上午,她忐忑地等待沈泠睁开眼,心中将所有坏结局都猜测一遍,分明她是施救人,她却卑微得好像自己才是被拿捏的那方。
而沈泠浑身是刺,将她心与皮肤都扎伤。是那些伤痛让伍桐决定早晚要将他推离,要摆脱爱她的爱就像海一样,波涛汹涌、无边无际、至浊至清,令她无法承受。
其实那时沈泠也十分幼稚。予取予求,仿佛自己成了随波飘荡的一根枯木,想好要把自己给她了,还嘴硬,要刺她几句,还要掌握当下局面。她竟然还被他绕了进去,偷偷难过了许久。
这样看来,许戈与沈泠,真有许多相像之处。
第二日一早,伍桐揉着眼坐起身,才记起许戈昨夜烧得厉害,她搬不动他,便让他在她房间捂着厚被子睡去了。就在床边的沙发椅上。
许戈也已睁了眼,两人莫名对视一会儿,他移开目光,说了句“叨扰了”,猛地站起身开始叠被子。他动作很快,怕她吃了他似的,三两下叠完,帮她的椅子都调回到平日里的角度不知他是何时知晓房间内陈设的。
三分钟,他人已站在房间外,像是自己画了一条分界线。额头上的退烧贴掉落一半,许戈微低了头,耳尖通红,同她说了句:“你……肩带掉了。”
“……小心着凉。”
前言不搭后语,伍桐一时愣怔,不明所以。
他又很快说:“我去给你买早饭。”
“……”
这是什么知恩图报极速版?伍桐甚至连钱都还没借给他。
她的眼睛无意间掠过镜子,见自己肩颈全露,吊带散落,才心领神会。很少有人冬天穿吊带睡觉,而许戈,可能连女人都不认识几个。以后还是少碰他,免得吓到他,伍桐决定。
她想,毕竟借他钱,也算是一种投资。许戈这样的人,以后必然大有作为,这么知恩图报,未来也能给她带来资源。
伍桐换好衣服,喊住正要出门的许戈,要与他一起。顺便买些菜,就当今晚吃个年夜饭。去超市前,伍桐直接拽他袖子进了一家中国餐馆,点了做得非常不像样的小笼包与馄饨。
许戈许久未动筷,伍桐问:“你还烧着?”
她有下意识探出手去试温,想起自己“不碰他”的决定,在他额前一公分及时停下。指缝里许戈幽黑的瞳中隐有泪光,她移开手才发现是看错了。他深吸一口气说:“奶奶做的馄饨很好吃。”
伍桐用叉子叉起一个小笼包,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妈妈做的扬州面也很好吃。我昨晚才想明白,原来我来这里,多多少少是为了她。她在我读高中时去世了,那时我连生存能力都没有。”
许戈噤了声,目中尽是抱歉。伍桐笑眼盈盈地看他:“我告诉你这个,也算是陈述一下我真正决定帮你的内在缘由。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同病相怜。对离开的人来说,死亡是全然的解脱,被留在尘世的人反要受无尽煎熬。虽然我看你煎熬是蛮有意思,但你奶奶定是盼着你挺直脊骨,坚定地向前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