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桐解释道:“是一位我产生过强烈爱情的陌生人。后来做了朋友,因为我太想得到他,囚禁了他。”

这一晚又聊到半夜,伍桐担心打扰Y医生休息,对方却说既是工作,他有加班工资拿,别的医生也是如此,让她不必挂心。

伍桐听到“别的医生也是如此”的时候,微妙的不舒适自心中飞快掠过,她并未在意。

Y医生朋友圈十分清素,背景是一轮橙色圆日,简介写着:Wherever ? you ? are, ? you ? are ? everywhere.①

真不像一位中年老男人的风格。

伍桐为感谢Y医生这么长时间的免费治疗,一直试图从他朋友圈研究他的喜好,以送出一些得体的礼物表示感谢。因Y医生冷清的展示窗里唯一能透露喜好的,便是偶尔分享的书摘与音乐。伍桐曾挑选了十本她喜欢的书寄去,又买了一台黑胶唱片机。

Y医生倒是不扭捏,坦然收下,说如果这样能让她更安心地接受他的陪伴治疗,也不失为一种好方式。

伍桐调侃医院没有监控吗?她可是在贿赂。

他大方说他们医院收礼,通常要归还或缴公。但他以这一年的绩效奖金和领导换取留下这份礼物。

伍桐惊叹:Y医生放弃绩效也要收礼,是绩效太少还是太尊重病人意愿?

Y医生说二者都不是。又问她,其中一本送来的小画册,莫非是她画的?

伍桐承认:许多人都发现不了呢。那是她五年来创作的自印集,送出去也推销一下自己。不过Y医生不知道她会画画,是怎么判断的?

Y医生拍了里面一张金鱼被箭刺穿的图,说:总觉得这画的是你。

不知是否因近日工作劳累,Y医生到最后言语很少,只是在静静地听她剖心,零零碎碎讲与沈泠的那些事。她说得很无厘头,或许是一直在逃避,她没有理清过与沈泠的关系。以至于阀门大开,诉说流淌倾泻,她一时身体发麻。

到最后真话脱口而出:“在和他分开的第一个月,我还以为我再次爱上他了,想到他的时候心就很痛但不知为何,那又能让我遗忘妈妈给我造成的伤害。”

“陈医生与我分析过,这是比较典型的移情。所以我很害怕,如果在母亲那里得到又遗失的爱,只是缺少一个投射对象,会不断地转移。那姚景以后,难道会是许戈吗。我很抗拒。”

“你抗拒许戈,是因为……”Y医生说得很慢,“他和你所说的那位S姓旧友,长得很像?”

伍桐怔了怔,自己也惶惑:“你是说,我根本上在抗拒S吗?”

对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没错。你能接受其他人,却独独一直在逃避他。可以和我说说抗拒他的一些情境吗?也许拆解这些情境,能分析出你抗拒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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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在我心里这章很甜,嗯。

①老酸翻译:无论你在哪里,你都无所不在。

0207 Chapter 206 眼角长痣的人

也许你的心,有爱人的需求与渴望。而他是你这份渴望笼罩的影子。Y ? Clues

农历新年那夜,伍桐待在房间里直播。学校里无甚中国朋友,许戈因家中有事离开,周烨被她赶回国参加周家家宴。伍桐身边终于无人扰她,她将之前拖下的视频剪完,再开直播做小人画。

途中有陌生ID连下了十个游轮,伍桐正惶惑,又冒出两三个不眼熟的ID刷舰长,比赛似的。一时直播间热闹起来,粉丝都在起哄:哪里来的金主?

一时直播间在站内该圈刷榜到第一,更多人凑热闹送礼物,伍桐莫名其妙进账近十万,心下不安,私戳了周烨。

五筒:是不是你找人在给我刷礼物?

周烨:家宴太无聊。碰上你的事,我自然亲力亲为。

五筒:?

周烨:剩下那几个刷的我不认识。你别打扰我,我见不得别人第一。

五筒:……

伍桐只好在十二点后不久结束直播,以免周烨再在这里玩闹。他回国以后态度便冷硬起来,似是因生气不愿理她。又总冷不丁地给她发消息,偶尔有些自己正在淘玩的图片,或是展览的艺术品照,问她喜不喜欢。

她让他好好去医院复查,他便没了声。再联系她总在深夜,挑他所知她空闲的时间,准时准点,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就让她把手机放一边,镜头对着她自己。那一边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待在哪里,周身总是安静异常,一双蓝眼睛就这么隔着屏幕望她,又不准她挂电话。

伍桐起先不厌其烦,某次周烨说,若不看着她,她不是被绑架,就是跟哪个男人跑了再不回来。他人不在丹麦,每天问她索要二十分钟,合情合理。伍桐才勉强同意。

可是不知不觉,视频内容越发不可视人。

伍桐给许咲伊她们发完新年祝福,才照例查看陆梓杨狂轰乱炸的消息,收下他的红包,又发个更大的过去。他拍了一张夜空里的烟火,让她猜猜这是哪儿。伍桐随口道:你家后院吧。便没再回复。

再往下刷实在无法无视姚景的消息。

伍桐平静地点开来,又是简单“新年快乐”四个字,上条也是新年快乐,在1月1日的零点。之前的每一条消息都在某个节日,小到儿童节。只有情人节缺位。而她的回复也总是与姚景一样,至多不过再加一个“也”字。每每发完又会想起分手那日他真心脱口的“残忍”,她想加几句话矫饰一下以表关心,以证明自己并不残忍,最终还是无言。

只有心脏扭出一个小结,解不开来。

“心中有结解不开,很有可能是你恐惧去解。就像真正的渴望往往被无意识蒙蔽,因为它总是与可控的理性背道而驰。想要弄清楚你对许戈的感觉是什么,不如先承认,你对他有渴望。然后你就可以分辨,这份渴望与你对S的有什么不同。”

伍桐当时极力为自己辩驳,说她对S并无什么欲念。Y医生并不执着让她确认,只是在最后的最后,问她是否和许戈发生过关系。

Y医生一直克制有礼,从不探听她的私密生活。或许是这个提问太过突兀,伍桐在回复“没有”之后,竟然有心虚之感。

伍桐出于人情,又与曾合作过的甲方道过新年,才觉形神具疲。她披了条毯子,去阳台上抽烟。火星子亮起来的瞬间,几片雪花飘进来,被阳台的暖灯照得透亮。丹麦其实不常下雪,反多刮风下雨,湿冷渗进骨头里。

伍桐不曾知道雪可以下得这样快,迅即白尘化成鹅绒,洋洋洒洒,在金黄色的灯群里飘,隔着空气,点缀着对面朱红鹅黄的墙面。好像童话里,冬天的城堡。

伍桐勾着烟,白烟飞舞,被雪卷进去消失不见。她欣赏了许久,身子快要冻僵,却留恋着不肯回去。这种寒意里有刻骨的孤独,让她想起儿时程心蕊给她讲童话时闪闪发光的眼,她的母亲一生都在追求自己达不到的幻想,越来越对现实失望。

其实她连来丹麦,也在承担着程心蕊的愿望。好像是在替程心蕊活着。她来过这样美好的幻境,她要过上近似中产的生活,就弥补了程心蕊痛苦又缺失的生命。

猛地,延荡进阳台的白蜡树枯枝猛猛颤动,风呼啸过去,有人用丹麦语辱骂了一声杂种,伍桐循声看见楼下有个黑影自树边滑下,倒在地上。

她心错跳一拍,这个影子便和从前那个在家门口倒下的人合在一起。

伍桐才回了神,摸见自己脸上一把冷泪。吸了吸鼻子,她的脑袋有些迟钝,行动却很快,回房套了衣服,便往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