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颜转头去看荷塘中的枯荷,说:“宫里有什么好的,那里是天底下最残酷最冷清的地方了。”

“怎么会呢!”她们立即跳起来反驳,“小姐,你进宫了就知道啦,据说当今圣上是人中龙凤,年纪又轻,长相又好,现下连岭南塞北都已经平定,以后天下升平,各地安稳,你做了皇后,该有多好啊!”

她虽然早已料到,但还是问了一句:“岭南已经平定了?”

“是呀,兵马已经归顺,占据城池顽抗的那几个逆贼也都处决了,小姐还不知道吗?”小姑娘们说起这些事叽叽喳喳的,却毫不知道其中血腥,只红着脸传扬其中几个年轻将领的名声。

盛颜意识恍惚地听着,直到她们争辩不休,找她当裁判:“小姐你说,到底是张校尉强,还是李都尉厉害?”

盛颜靠在柱上,垂眼淡淡说:“我只是个女人,哪里懂朝廷的事。”

那些小丫头还要说什么,站在盛颜身后的铁霏终于忍不住,说:“太阳已经西斜了,你们还是先准备下晚饭,叫人送过来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有本事你也去杀敌建功呀!”小丫头们不满地噘起嘴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散开了。

铁霏郁闷至极,暗自嘟囔:“老子杀人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生出来了没有呢!”

盛颜支着下巴望着塘中枯荷,连睫毛都没有眨一下。铁霏以为她会依然像之前一样呆坐一天,谁知过了片刻,他听见她的声音轻轻传来:“是我耽误了你,本来你也可以建功立业的。”

铁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我只是听命行事。皇上重视什么,我就为他守护什么,皇位啊,天下啊,还有你啊……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盛颜默然闭眼,疲惫地说:“但你也知道,我是绝对不可能与前两者相提并论的。”

铁霏皱起眉,想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说:“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盛颜也没有再问什么。

风中枯荷摇曳,晚风渐凉,黄昏笼罩了天地。

晚饭后天还亮着,有个小丫头见盛颜整天闷在室内枯坐,便探头探脑地看看外面,说:“外面花园里桂花开得真好,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铁霏皱眉,问:“桂花有什么好看的?白天都看不到那小小一点,何况现在天色都昏暗了。”

“你们男人当然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了,什么花啊香啊,全都不解风情!”小丫头牙尖嘴利地抢白。

其实盛颜对于赏桂花并无兴趣,但是看见她这样说,便也站起来,跟着她一起到花园去走了几步。铁霏无奈,只好跟在她们身后,一脸郁闷地出去了。

银月光芒洒在桂花树上,依稀片片深浅痕迹,在暗夜中只见其色,不见其形,香气也变得更加幽缈。

在这么幽静的院中,他们却听到旁边传来敲打椽梁的声音,正是那些赶工的帮佣还在忙碌,让几个小丫头们都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盛颜不经意地抬头看去,突然看到了爬在花园亭榭屋顶上的一个人,她微微怔愣了一下,皱起眉。

而屋顶上的那人目光与她对上,手中的椽梁顿时松落,幸好他眼疾手快,马上就抢手抓住了,没有砸破屋顶。

不过,在这一刹那的目光相接之后,盛颜和他都立即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了,两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各自转身。

看她闷声不响地转身走上回头的路,丫头们还以为她嫌这边太吵,赶紧说:“院子里有些屋子陈旧了,老爷要赶在小姐出嫁之前修好,所以要日夜开工,是有点吵,小姐再忍几天就好了。”

她点头,见铁霏在身边,微微有点警觉地回头看那些人,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按着胸口,说:“看那些人爬这么高,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心悸……难道他们不怕吗?”

丫头咯咯笑出来:“小姐啊,他们是修屋顶的,怎么能惧高呢?”

“说的也是。”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身旁的桂花吐露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他们周身,盛颜伸手折了一枝,拈在手中,沉默不语地抬头看天。

细细一痕上弦月已经升起,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躲在厚厚的碧沉叶片下,全看不清,只是月光下闻着花香,几个人都感觉到心情舒畅。

回去时她略有点疲倦,坐在灯下看了几页书,已经快要三更了。她觉得自己困乏了,便让丫头替她准备洗澡水。

丫头打水让她在内间洗澡,铁霏自然守在外间。

她将丫头打发出去,自己泡在桶中慢慢清洗。铁霏在外面守着,听着里面偶尔传出来的水声,毕竟已经夜深,他也有点倦怠,烦恼地支起下巴望着月亮,想,今天是初三,三日后初六,自己终于可以回去了,到时候,就可以看见雕菰了。

想着雕菰,他不由得微笑起来,也没有留意倾听里面的水声了。

直到那个丫头从外面抱着衣服进去,绕过屏风,然后看到空空如也的澡桶,这才尖叫出来。

铁霏立即跳起来,冲了进去。外面是细细的新月,里面是摇曳的一点小烛光,虽然是在阴暗中,但也可以发现,盛颜已经不见了。

窗外是荷塘,门外铁霏把守着,可是她却不见了。

“小姐……小姐不会跳进荷塘了吧?”小丫头结结巴巴地问。

铁霏立即说道:“不可能,我没听到这么大的水声。”但虽然这样说,他还是未免向荷塘内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差点跳起来,原来水面上横七竖八地漂浮着好几块修房子时拆下来的旧木板,延伸向荷塘的另一边,显然她是从这座临时搭建的简易浮桥上逃出去了。

午夜刚过,凌晨未到,深秋的殿内,夜凉似水。

尚诫寝宫中,今晚轮值守夜的是白昼,他看见铁霏一脸郁闷地急冲冲进来,便问:“出什么事了?”

“盛德妃不见了。”他无奈地说。

白昼挑挑眉,笑道:“是吗?你可真不小心。”

话音未落,里面已经有了声响,尚诫已经坐起,示意铁霏进入内殿,问:“她怎么不见的?”

“必定是有内应,不然,她也逃不出去。”铁霏赶紧说。

尚诫转头去看外面的夜色,皱起眉头。虽然他并没说什么,两人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恼怒。

“把外殿右边第二个架子上的青色琉璃瓶拿上,去御马监带几只狗。”

白昼应了一声,到外面拿上那只瓶子。即使瓶子紧盖着,他也可以闻到里面的香味,清新出尘的桃花香,如烟云一样氤氲袅袅地溢出来。

他带上瓶子到御马监去。这里养着出猎的马匹、鹰、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