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剧烈的抽搐间,他忽然双眼看向盛颜,嘴角扯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母妃,我最后送你一个礼物……要是你不想落在瑞王手里的话,也像我一样……舔一舔就行了……”

盛颜看着他,慢慢醒悟过来。她抬手看看自己牵过他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一室,又重归于安静,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地亮起来。

她身边,是两具尸体。一具在她的怀中,是深爱她的人;还有一具,是她名义上的儿子,送给了她,追随他们而去的礼物。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只需要点在自己的唇上,只需要,舌尖尝到那一点味道。

她就能,永远地离开这些烦恼和悲哀。

就像是受了甜美的诱惑,就像刚刚出生的蜜蜂,想要尝一尝花心的味道,她将尚训安放在枕上,抬起自己的右手,慢慢地凑近自己的唇。

双唇微启,她的舌尖,试探着,缓缓地想要舔一下手指尖的味道。

可,就在即将碰触的一刹那,旁边有人冲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拉扯开,远离那些正在渐渐变冷的尸体。

她用力挣扎,却并没奏效,他拖她到檐下盛水的大缸前这是每个宫都会有的,以备起火的时候灭火之用他急促地将她的手按在水中,帮她清洗。

她的手刚刚浸水,水中养着的小鱼便肚皮翻白,被剧毒杀死。

等洗过一缸之后,他拖着她又换一缸,将她的手粗暴地浸入水中,即使他们身上全都被弄得湿漉漉一片,也不曾迟疑片刻。

直到换了好几缸水,那些游动的鱼儿再没有死掉,他才放开她,低声说:“阿颜,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干净。”

但她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穿着被水溅得湿透的衣服,跌坐在台阶之上,任凭微雨落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

天色已经渐渐地亮起来。朝阳初升,被秋雨洗过之后,整个皇宫在阳光下艳丽无边,金黄的琉璃瓦,朱红的门柱窗户,莹白的汉白玉殿基,在高远的天空之下,一切颜色都亮丽夺目。

仿佛是被眼前鲜明的颜色刺痛了双眼,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十五章] 天机烧破鸳鸯锦

盛颜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鸟声叽啾,一片安然。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横斜着的,还有一枝枝碧绿的合欢树,在窗前摇曳。

清朗的天空,平静的初秋早晨,她一动都不想动。命运倾泻在她的身上,冰凉如水,叫她想要这样麻木地一直躺下去,再也不用面对人生中其他的东西,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想知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发丝微微地一动,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缓缓地转头去看,看到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尚诫。

她不自觉地蜷缩起身体,眼睛出神地看着他,凝视着,睫毛颤抖。

他淡淡地说:“你昏迷一天一夜了,我守着你的时候,老是胡思乱想,觉得虽然你没有中龙涎,可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你会像他一样长久昏迷下去。”

她的身子疲倦而酸痛,不想动弹,也没有理会他,只是睁着眼睛看床帐上绣着的折枝花。海棠花,一枝枝,丰腴美丽。

在风雪之夜,母亲拉着她的手说,阿颜,我们好好地活下去。

现在看来,即使人生狼藉至此,她也要活下去。

沉默了良久,她才低声问:“尚训呢?”

“他死在行仁的手上了,我自然会好好地安葬他的,以帝王之礼。”尚诫淡淡地说。

“那么……是你暗示行仁已经败露,所以他才急于下手,替你除掉了你登基的最大障碍?”盛颜慢慢地问。

尚诫伸手轻抚她的额头,说:“你何必把我的动机想得这么难堪?我是因为答应过你,会给你一个交代,所以才让行仁过去的。现在,你也确实知道,害尚训的人不是我,我不屑这样的手段,也不需要。”

是,他这么厉害,在给她交代的时候,也能得到自己最大的利益。

即使让行仁去解释,需要这么晚,这么仓促吗?

看起来,他竟是迫不及待,不想要自己的弟弟活到第二天。

她躺着,想着,眼角有温热的眼泪滑下来。

他看着她,抬手轻轻将她的眼泪拭去,低声说:“盛颜,尚训已经死了。你现在唯一活下来的机会,就是一心一意地爱我,让我称心如意。只要你愿意,我们忘记以往一切,你依然有一生繁华,一世风光。”

她僵直地躺在那里,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他将她扶起来,两人一起坐在床上,她转头四望,才看见周围一切。

小阁所有的门窗都已经推开,一眼可以看到栏杆外盛开得无比灿烂的花朵。粉红色的娇艳,金黄色的夺目,蓝紫色的动人,在梧桐树下延伸到远方的湖边。

这花开得真美,可惜已到全盛,即将开始凋落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尚诫笑了笑,伸手轻抚她的鬓发,说:“等这边的花开完了,你就转到浅碧阁去,桂花的时节正要到来,等桂花落了,菊花也开了。”

盛颜转头看着阳光下随着微风摇曳如水波起伏的丛花。桃李开了还有牡丹,栀子过后还有石榴、荷花,秋天到的时候有桂花、菊花,就算冬天,也依然有蜡梅、水仙。

一年过了还有一年,人生转瞬百年,这一辈子,也并不会凄凉的只要一天一天活下去就好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她死过一次之后,依然是锦绣繁华。

依然能好好地活下去。

就像宫苑中的桃花,一年一年,不管主人是谁,不管改朝换代,也不管江山易主,只要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就会有人欣赏迷醉。

活下去,这么艰难,也这么容易。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知道尚训帝死于太子之手后,当天下午朝廷众臣就开始上书,请瑞王登基。

如今已经没有任何阻碍的尚诫,按照惯例推辞了几次之后,便在奉先殿上书谒告祖先,诏书当然冠冕堂皇,几句“先帝英年龙驭,膝下无人继承大统”云云,名正言顺地黄袍加身。

他一上台便开始着手整肃朝廷事,君中书已死,那一派旧人自然被连根拔除。尚诫登基不过旬月,太皇太后就在西华宫忧病去世。但是如今局势动荡,也没有太多人关注,礼部照例将她送往崇德帝的山陵下葬。

等到朝廷局势基本安稳下来,所有人都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了盛德妃。不仅是朝廷,连宫中的人都这样偷偷议论,只是谁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