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颜……”他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不知不觉地,松开了自己按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地抱紧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上。
盛颜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顿时大口地喘息起来,可还没等她恢复过来,便觉得胸口温热,她伸手一摸,全是乌紫的血迹是他身上的血,染得她胸前一片湿漉漉。
她拼命地抬手,想要用自己的衣服按住那个伤口,可是没有用,她只弄得自己双手上全都是他的血。她怔怔地看着,忍不住痛哭失声。
尚训却只紧紧地抱着她,低声问:“阿颜……你……恨我吗?”
她咬紧下唇,良久,颤声说:“我……若我一开始遇到的是你,而不是瑞王,那该有多好。”
尚训不知不觉,也流下眼泪来。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间,觉得胸口的疼痛已经过去了,全身都是暖融融的感觉,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无比舒适。
她是愿意跟自己生死相许的人,在他死前,终于知道这一点,真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我,唯一恨的是瑞王尚诫。”她仿佛受了梦魇,喃喃地念着,“这个人若是不在世界上,该有多好……如果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我们该有多好……”
“阿颜……”尚训慢慢地开口,低声说,“他要让我死,现在成功了。他要让你的母亲死,也成功了。但是他唯一没有做成功的,是你最终还是,爱上了我……”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露出狰狞的微笑来:“他……真可怜,对不对?”
盛颜感觉到他的手慢慢地滑下来,他拥抱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了力气,垂落在床上。
太医们赶到的时候,尚训已经昏迷不醒,他胸前的药,确实被人下了毒,毒药直接刺激到了心脉,奄奄一息。
“这个毒……好像和当初摄政王暴毙在宫里时中的,是一样的……”太医院的人战战兢兢地说,“龙涎,是历来皇家处置宫人和重臣的毒药,沾唇便必死无疑。幸而圣上如今是伤口碰到,毒药又被其他药物抑制住,所以一时并没有夺去圣上的性命,只是……”
当年摄政王在宫中暴毙,难道不是瑞王尚诫下的手吗?
盛颜手握成拳,她的指甲,紧紧地嵌进掌心的肉中。
半年来一直伤病缠绵的皇帝,如今陷入昏迷,虽然经太医们竭力抢救下,他没有停止呼吸,但连意识都失去了,与死亡,没有什么两样。
太医院所有人殚精竭虑,试尽各种办法,希望让皇帝醒过来,都告无效。最终他们只能绝望告知皇后和德妃,皇帝近日不可能苏醒,唯一可以寄希望的,就是奇迹,或者,一直等待下去。
可等待,谁知道能等到什么,也许等到的,是他生命衰竭,终于再也没有睁开眼的一天。
没有人认为是巧合,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谁
在这个局势动荡、天下不安的时刻,皇帝变成这样,唯一得利的人,只有正向着京城步步进逼的瑞王尚诫。
京城防卫司的人开始着手调查仁粹宫那些药中间的经手人。但,虽然将太医和殿内的内侍和宫女全都严加查问,却没有查出什么。
而朝廷简直陷入绝境。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君王倒是还有,可是中毒极深,恐怕一时半刻醒不过来。西华宫的太后连月煎熬,听到噩耗后直闯朝堂,面斥乱成一团的朝臣。将众人训了一顿之后,太后看着唯唯诺诺的臣子们,这才说道:“如今朝廷乃多事之秋,本宫欲求清净奉佛而不得,恐怕只能于垂咨殿垂帘了。”
她的意思,是要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接管这个朝廷了。
下面的重臣们面面相觑,神情奇异。
太后见无人附和,面色不悦,问:“事到如今,除了本宫之外,你们还有其他人,可堪担此重任么?”
中书令君兰桎出列,向太后行礼道:“太后有此壮心,臣等原该遵从。只是陛下之前早有诏书交予中书省,晓谕臣等若事有万一,非常之时遇太后要垂帘事,朝廷万不可应允,以免俗务纷纭,夺太后礼佛之志,陛下必不心安。”
太后没想到皇帝居然早有诏书防备自己,顿时又羞又恼,在朝堂上暴怒道:“我朝、天下,子如何能左右母所为!”
“然则朝堂君臣在家庭父子之前,太后虽愿为皇上分忧,然而君有令,亦须服从,太后认为呢?”
这言外之意,竟是太后若执意掌政,便是自己先乱了君臣纲常,朝廷中再无人服她。
太后气急败坏,发作一顿之后,终究无可奈何,丢下一句“欺负先帝寡妇”而悻悻离去。
如今宫里剩下的,只有一个皇后,两个妃子。
君皇后与元贵妃陷入崩溃茫然,元贵妃本就身体不好,更是几度昏厥,人事不知,宫中又是一场混乱。
中书令君兰桎向着女儿君皇后拜请,说:“太子年幼,虽可代行监国之权,但还请皇后从旁协助,辅助太子主持政局,掌管朝政,待圣上醒来,再作打算。”
君容绯靠在宫女的身上,茫然摇头,说:“本宫和贵妃,对这些事全都一点也不懂,只有德妃与圣上亲密,有时还会代拟诏书……何况德妃才是圣上钦点的太子母妃,如今自然是德妃辅佐太子,垂帘主持朝政,我只愿在宫中替圣上祈福,愿圣上早日醒来。”
元贵妃也在旁边跪禀皇后说,自己愿意跟随皇后,不问世事,此后天天年年服侍圣上,为圣上祈福。
朝臣们都心知太后热衷权势,绝难善与,对朝廷而言,与其让太后摄政,不如推举妃嫔主事。而对君兰桎来说,自己女儿这样仁善软弱的人作为傀儡,毫无见识,唯唯诺诺,实是上佳人选。君兰桎知道女儿自幼端庄贤淑,太过循规蹈矩以至于作茧自缚,但还想着或许自己私底下慢慢劝解,她能答应垂帘。谁料皇后竟当众宣布自己不肯接任,君兰桎气怒于女儿的无能,但又被迫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关注盛德妃。
她坐在椅上,怔怔出神,盯着屋顶的藻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她脸色苍白,可是目光却并没有涣散,和普通宫中女人天塌下来的反应不同,她至少,还在想着事情,还比较镇静。
君兰桎在心里想,以前圣上好的时候,对盛德妃是格外眷顾的,谁知他如今不省人事,却是盛德妃的反应最为平静。看来,这个女人也许是薄情寡恩,不好对付。
然而她比太后掌政还是要好多了。毕竟,盛德妃,年轻,毫无政治经验,身份又低皇后一头,以太子母妃的身份介入朝廷,也是个好拿捏的,实在没有其他选择的话,也是不错的人选。
朝廷众人也都是这样的想法,于是中书令君兰桎便率领一帮朝臣,转向盛颜,请她主掌朝政。
其实,虽然号称主掌,也不过是在皇帝不省人事、太子年幼的时刻,做这个皇朝政权的傀儡而已。
盛颜虽然明白地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点头,答应了他们。
在昏迷不醒的尚训病榻前,她接过玉玺,终于对着群臣们,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逆贼尚诫,弑君作乱,为祸天下。我朝亿万百姓,誓以举国之力,击破叛军,将其碎尸万段!”
为了这一个理由,在宫中其他人惶恐惊慌的时刻,她咬牙忍住哭泣,和群臣商议太子监国的礼节,传诏令全国寺庙为皇帝祈福,催促内局赶制衣冠,理出太子长住的宫殿,颁发太子代监国诏书、大赦天下……
无数的事情都要她去做,她在疲于奔命的时候,也曾眼前发黑,绝望崩溃地希望自己快点倒下,再也不要面对这一切。
她本来应该守着昏迷的尚训,静静地等着他醒来。她本来只需要和别人一样,流着眼泪,祈祷着自己的丈夫睁开眼,与她紧紧拥抱,人生圆满。
可这世上还有一种叫作恨的东西,逼迫着她,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她抱着昏迷的尚训时,浸着鲜血的誓言。
一夜哭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肿得跟桃子似的。盛颜让人将皇后和贵妃扶回去歇息,又令人将嘉旒殿收拾出来,让行仁暂时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