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并不看她,只问:“魂牵梦萦记挂了十年的东西,一夕之间失去,可是说忘就能忘的吗?”

盛颜心口大恸,只能竭力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听到她低微的声音,恍惚如呓语:“造化弄人,身不由己。既然宫室要变成佛堂,哪里又能让小小一株花树自行决定?”

话未说完,她的尾音已经微颤,终于气竭,再也无法说下去。

那袅袅的余音让他终于转过头,那双目光定在她面容上,说:“盛德妃所言甚是,我不该强求。生长深宫之中,沐浴天恩,这般造化,足以让天下人人羡慕,本王也……甚觉开心。”

话已至此,已经不适宜再说下去。

盛颜见他转身向着殿门而去,明知道自己应该缄默承受一切,可心口热气熏腾,让她不由自主地对着他的背影说道:“然而王爷又何尝知道,或许那株桃花,宁可在山野之中花开花落,也不想困在这锦绣繁华高处不胜寒之中。”

他怔了怔,转身再看她一眼。

她站在猩红宫墙之前,碧绿松柏之侧,异样鲜明的颜色却只映衬得她面容更加苍白。

但见他回头看自己,她又垂下头去,掩饰自己眼中那些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温热:“让王爷见笑了,花草哪能移来移去呢,再来一次腾挪,或许就是它死的时候了。”

寿安宫中,太后拍拍给自己捶背的元昭容,叮嘱她说:“乖孩儿,你也累了,先去旁边休息吧。”

等元昭容走了,她才正色看着尚训,说:“立后的事情,皇上该及早准备了。”

“是。”尚训应着,脸上神情却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太后微皱眉头,问:“莫非皇上自己有属意的人选?”

“朝廷替朕择定的,必然是最好的,朕没意见。”

“母后知道你喜欢的是谁。然而她的身份,就算给个妃位都是顶天的恩宠了,皇后这个位置,她配不上。”太后声音温软,语调却无可辩驳。

尚训转头看外面碧蓝高远的天空,淡淡说道:“母后说的是。”

“原本,柳右丞的那个女儿,聪慧决断,进退有度,母后是挺喜欢的,想必她要是帮着皇后管理这后宫,一定十分妥当。”太后说着,看看皇帝的侧面,只能无奈笑道,“不过,皇上可知最终是谁劝说母后下了决定吗?”

皇帝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终于转过脸来,笑问:“这个朕怎么猜得出来?”

“母后也是没想到,瑞王会特地为此事来求见。”太后端详着皇帝脸上诧异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微笑道,“瑞王说,此次立后必然要同时册封二妃,元昭容是先皇指给皇上的,自然应该册封,另一个位置,就该顺了皇上的心意,毕竟三个人中,总要有个皇上自己喜欢的。”

尚训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开心笑道:“原来如此,难得皇兄这么细心。”

太后也笑道:“瞧皇上说的,难道除了瑞王,我们这些人都只顾着自己,不曾考虑过皇上吗?”

“母后对朕也是最好的。”尚训陪着她说笑了一会儿,想着盛颜还在外面等着自己,便实在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告辞出去。

就在寿安宫侧门处,他与正走进来的瑞王尚诫刚好相遇。

“皇兄!”尚训此时开心,也不顾周围一群行礼的人,握住瑞王的手就笑道,“多谢你啦,朕就知道皇兄最为朕考虑!”

瑞王却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沉默深邃的目光转到皇帝的面容上,略微停了一停,才问:“皇上指的是?”

尚训见他神志恍惚,心下奇怪,不知道这个素来最是杀伐决断的兄长今日为何失了常态。他转头朝瑞王身后默立的盛颜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笑道:“阿颜,你可要多谢朕的皇兄。若不是皇兄为你说情,你又怎么可能受封德妃呢?是皇兄劝解母后和朝臣,说朕的身边得有个自己喜欢的妃子……”

盛颜心里纠结成一团,皇帝后面的话也听得不分明了,她定定地望着地面,等尚训的声音停了,才机械地向着瑞王低头行礼,说:“多谢王爷了……”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直起身站在皇帝身后。

瑞王看着面前喜悦的皇帝,还有垂首的盛颜,心中那层阴影渐渐蒙上来,使他只能暗自压抑自己胸口的剧烈气息。

在今日之前,他还以为,这将会是他为盛颜做的,最后一件事。既然她已经成为皇帝的身边人,那么他就帮她站在繁华最顶端,也算是不辜负这十年来的恋慕。

然而就在刚刚,他听到了她对自己吐露的那句话。

他终于明白,其实他所谓的成全,只是将她推得离自己更远而已。

他们之间,横隔天堑,再难弥补。

所以瑞王尚诫望着面前欢喜的尚训,慢慢抬手止住了他们,只平淡地说:“不必谢我,只望皇上能一直珍惜自己所喜欢的,不要浪费了这一份情意。”

尚训笑着答应,目送他进内后,才开心地碰碰盛颜的手臂,说:“盛德妃,这封号真好。”

盛颜已知道自己将被封为德妃,此时也只能向尚训屈膝谢恩:“多谢圣上隆恩,只是盛颜恐怕担不起……”

“放心,有朕和皇兄替你撑腰,有谁敢说一个不行?”他笑问,扶起她低声说,“德妃娘娘,朕还要送你一份大礼,今日晚点朕去找你,你等我吧。”

盛颜望着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尚训,轻轻点了一点头。而他却没有放过她,依然凝视着她,似乎还在期盼什么。

盛颜心乱如麻,勉强对他笑了笑,说:“我去整理我爹的文录,希望……早日把头绪理出来,帮圣上一点忙。”

尚训却又不悦了,皱眉说:“今天大好日子,谁要你去理什么文录?那东西什么时候都可以整理,你还是先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盛颜更加不解,但也只能默默无语。

尚训见她这样,只能长叹了一口气,抬手轻抚一下她的头发,说:“你看起来这么聪明,怎么会不了解呢?连皇兄都知道你是我在宫里最喜欢的人……”

这缠绵悱恻的轻语,让盛颜只觉双眼灼热,她低下头,紧闭上双眼,阻止那里面的灼热滑落下来。

尚训默然拍拍她,示意她先行离开。

他伫立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弯处,才轻声叹息,似乎在问身边的景泰,又似乎是在自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盛颜回宫之后,宫里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进宫短短数月内一步登天,宫中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巴结者更有之。

瑞王是皇帝的哥哥,贺礼自然更是不能缺。但宫人捧着盒子过来,说是瑞王的贺礼时,盛颜犹豫了一下,说:“就放到库房去吧,不必打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这样深深锁进了朝晴宫的库房中。她想这样也许比较好,过往已不可追,何必再让心中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