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措地把手摊开,发现那朵娇艳无匹的花已经挤成了一团,汁水全染到了衣服上,红色染在淡绿色上,分外显目。
她慌忙丢了花朵,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太后想起她父亲已经去世,家境沦落破败,现在看她这副惊慌样子,心里略有嫌恶,想,总不是大家闺秀的气派,也有点后悔怎么就心血来潮将她召进来了,于是便不耐烦地说:“你就不必跟来了,赶快去换了衣服吧。”
盛颜匆忙告别,离了凌波亭,走上来时小径,周围依旧是啼鸟声声,花开无数。
但她心绪紊乱,知道今日在太后面前出丑失态,又想到那个握了她手的男子,心乱如麻。
在这样陌生的地方,遇见了全然陌生的人,她不知以后如何自处,越想越闷,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离了御花园,那个说要等她的宫女却不知去向。
盛颜茫然站在入口处看了半天,见根本无人来往。而同样进宫应选的那些女子,却都跟在太后身边笑语盈盈,被远远的春风送来的声响,入耳后却徒增难受。
盛颜只能一个人走回去,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慢慢寻回去。
停停走走间才发现,原来宫里极其空旷,高大的屋宇间,即使只是一丝微风流过,也是凌厉割人。一切殿宇都是高大而恢弘的,威严得没有容身之处。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地回响着。
一股森森的冷气,围绕在她周身。
她闷声不响擦了眼泪,仰头看高天寂寥,压在自己头上。她徘徊着,竭力把自己的事情丢在脑后,只专注地想着那个人。
这么大的皇宫,他早早就没有了母亲,在里面该有多冷清。
不知道他母亲亲手栽下的那株桃花,是被拔掉了,还是留下来了。
想到他,不觉就镇定下来。她安慰着自己,第一次见面,太后也应该知道自己会慌乱,以后日久见人心,自然会知道自己本性。
转过几条宫墙,前方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吹的是一曲《临江仙》,隔得远了,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尤其动人。
她站住脚听了一会儿。那笛声悠远绵长,如春日和煦,让她觉得心里舒畅许多。这宫里路径她并不熟悉,只能倚在墙上静静听着。
突然笛声一下拔高,似乎是吹破了笛膜,兀地哑了下来,
她黯然轻叹,转身正要离去,却看见前面陡然出现一个人影,立时吓了一大跳,仓促后退一步,几乎摔倒。
那人忙拉住她手腕,问:“怎么,吓着你了?”
她抬头看见朱红衣,祥云纹。原来是给她摘了那朵花的人。她心中觉得是他害自己惹太后不高兴,当下把自己手一甩,丢开他的手掌,想,这个人好无礼,随随便便对人动手动脚的,难道不知道她是进宫候选的。
他脾气极好,被她甩开手也不以为意,只挥挥手中的笛子,笑道:“笛膜突然破了,就知道有人在偷听。”
“只听说偷听旁人弹琴会断琴弦,还没听说偷听人家吹笛会破了笛膜的。”她心情低落,便说道,“明明是你变调转换时气息岔了,冲破了笛膜。”
“这么说,你也会吹笛?”他笑问,声音温厚,神态平和,与他的笛声仿佛。
笛子,出身也算书香的母亲曾经教过她。在这样辛苦的生活里,让她们寻出一些开心的事情来。
她点了一点头,旁边的内侍忙捧了一管笛子给她。
那笛子是绝好的,清空匀称。她伸手取过,一近口,那人便知道她吹的也是《临江仙》。
笛音清朗,咽咽隐隐,合着花园中黄鹂的滴沥溜圆,直如珠玉泻地。
被她的笛声一引,他也取过一支笛子和上。她气息较弱,声音缠绵婉转,而他声音浑厚悠长,两股笛声在乱云间应和,直吹得满庭风来,日光动摇。叶间花上,一时连风声都立足驻步,万籁失了声音。那两缕清音,直如纠缠的云气,相互拔高缠绕,响遏青霄。
她本想只试几个音就罢了,此时不能自已,继续吹了下去。
《临江仙》有四格二调,原本入高平调,后人也有演入仙吕调的。在笛子演奏时,高平调与仙吕调可以相和。只是到曲子最后她音一折,仙吕调以低缓结尾,而他的高平调却是《临江仙》第三格,因为要增二字,音尤其长。可是她女子气力稍显微弱,今天又遇上不开心的事情,接不上这样险的气脉,所以依然只能以仙吕结尾。
两人的合奏突兀分开,各自怅然把笛子放下了。
这一场妙奏,到最后却落得蛇尾。
她将笛子交还他手中,低头看见他一双手,碧绿玉笛,白皙十指,日光下莹然生润。这人能在宫中自由行动,又不是皇帝,想必就是瑞王了。
传言真不可信,那传说中煊赫跋扈的瑞王原来是这样一个可亲人物,还雅善乐律。
想到他虽是皇帝的哥哥,但后宫这样见面,不合礼节,盛颜不觉心生防备,暗自退了一步。
忽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走近,脚步起落,显然是一群人正向这边过来,又听到说话声音传来,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吹得这么好听。”
她知道有人来了,一时心里慌张,转身就走,也忘记了礼节。
听到他在后面叫她:“怎么了?”可她不想与他多言,加快脚步,便要匆匆离去。
他给身旁内侍丢了个眼色,示意他远远跟着,自己迅速追了上来,问她:“你怎么在这里乱跑?可知道宫律严格,私下在宫中走动可是要问罪的。像你这样还连个名位都没有的,说不准就被遣出去了。”
盛颜这才明白过来,抬眼看着面前分不清南北的道路,不禁觉得心下发凉,睫毛微颤。
难怪那个带路的宫女会说自己脚不舒服,难怪她出来时对方已经不见了,原来她早有预谋。
见她脸色微变,茫然不知所措,他反倒笑了,抬手抓住她的衣袖,将她拉到旁边宫间小巷中,说:“来这边吧,我知道一条回重福宫的捷径。”
她一时失措,眼看那些人就要看到自己,也只好跟着他匆匆在陌生的宫里慌乱行走。等发觉自己这样不妥时,已经全不知身在何处,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
他对宫中的路径极熟,左转右拐,重福宫侧旁小门已经遥遥在望。
她看见了熟悉的地方,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谢了他,也是让他止步的意思。
他则依然陪着她往前走,问:“你初来乍到,在宫中走动时不是应该有个人带着你吗?”
因怕人听见,他这一句问话嗓音低低的,温柔至极,仿佛耳语。盛颜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耳边萦绕,下意识地便避开了半步,垂着头轻声回答说:“那位宫人走到假山下时,崴了脚。”
他了然地打量她,自然知道她是不知不觉间就被人下绊子了,又问:“新入宫的一群人不是都在陪太后赏花吗?怎么你一个人先回来了?”
盛颜垂下眼睫,说:“在假山上,有个人忽然莫名其妙给我塞了一朵花,结果我一时紧张,将花朵给揉碎了,染污了衣裙,太后命我回去换衣服呢。”
他目光落在她的裙上,不由得笑了出来,说:“这真是我的错,请盛颜姑娘千万莫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