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杨母电话的杨潜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就算心里有些不满父母擅自做了决定就这么和杨璞坦白了对方的身世,身为子女他也没办法对此置喙,只能先把心思放到弟弟身上:“杨璞呢?”
“在楼上呢,你多劝劝他……”杨母踌躇着,“我们不是……你告诉他我们不是”她似乎是想起了收养的小儿子在被告知了真相后哭得凄惨的模样,也不由得哽咽起来。
杨潜轻叹了口气,小声安抚着母亲:“我知道的,妈。你别担心,我上去看看他。”
原本属于杨璞的房间敞着门空无一人,而杨潜他的房间却房门紧闭。从小到大这小崽子一碰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只会钻进杨潜的房间搞破坏,虽说年纪大了这么闹脾气的次数越发减少,可这习惯倒还是没改。对方果然还是锁了门没拧动门把的杨潜敲了敲属于自己的房间门,“杨璞,开门。”
可里面却十分安静,不给一点回应。
“……你不开我踹了啊,你现在想明白了,是你开门还是我自己进去。”杨潜深呼吸了口气,操起了以前教训得杨璞哭爹喊娘前的口吻,“一二……我数到三你再不开门我踹了啊!”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锁却没有打开。杨潜推开房间门,眼角余光在进门前瞥见了杨璞跑着小碎步急急忙忙跳上他床的模样。“……杨璞,你起来。”他前两天刚洗完的被套床单,这会儿就被杨璞蹭上了眼泪鼻涕口水的。可不听话的小崽子伤心得忘乎所以,就把自己裹着被子在床上蜷成一团,任由杨潜在边上盯着也不为所动。
“……一!二”
杨璞这会儿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却还是本能发射性地怂了下来。掀开被子,揪着枕头往杨潜面前一摔,“你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谁啊!杨潜!”
没管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自己弟弟,杨潜眼睛往被丢到地上的枕头上瞥了一眼,紧接着就对杨璞笑了一声,“行啊你,胆子肥了啊杨璞,你叫我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枕头揪到了手上卷出了个能攥捏的柄,这东西打起人来可疼,杨璞小时候调皮劲儿管不上来的时候被杨潜这么收拾了不知道多少次,特别是跑去和杨父杨母哭诉的时候,谁都不觉着一个枕头能打得人多疼,可以称得上是杨璞的童年阴影了。
果然,这边枕头一卷起来,那边杨璞吓得连眼泪都不掉了,整个人开始往墙角缩。
“你叫我什么?啊?胆子大了啊你个小崽子!”杨潜抡起来枕头啪的一下就直接把杨璞给砸歪倒在了床上。杨潜三步并俩上去就把人摁得动弹不得。“你叫我什么,啊?”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呜”杨璞扯着嗓子嚎起来,生怕再多挨两下。小心翼翼瞅了两眼杨潜,见对方把凶器放下了,杨璞心弦一松就憋不住委屈。在杨潜没回来的时候他两个多小时想了那么多事情,想杨家也想自己的亲身父母,他甚至能够幻想到自己一个人离开杨家在外流浪一边寻找亲身父母的凄惨画面了。
“男子汉大丈夫的,哭成这样难不难看。”杨潜把枕头丢到杨璞脸上摁了摁,语气略带嫌弃。
“哥……”杨璞瓮声瓮气地抽噎着。
杨潜把人从床上拽起来,用袖子在对方脸上粗鲁地擦了擦,“记得我是你哥就行了,爸妈他们就是看你年纪大了,以为已经懂事了,可没想到你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呢,就和你说这些。”
“你知道啊……”杨璞垂下眼细声喃喃。
“知道?我当初可还是看着我妈给你换下装满屎的尿布的呢。”杨潜嗤笑着,却又想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皱眉:“那味道臭的你自己都吐奶了,你知道吗?”
什么伤怀不甘都已经不重要了,杨璞现在只想怀疑人生。
等杨璞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杨潜赶出来洗沾满他眼泪鼻涕口水的床单被套和枕头套了。明白了杨潜这么同往常一样做法的缘由,杨璞也暂时将满腹疑虑藏了肚子里,像是整个翻篇了一样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他的生活岌岌可危,只能倚靠自我催眠的方式过着如以前一样却再回不去的日子。并且,再怎么样他都暂时无法面对杨父杨母,呆在自己房间里的时间越发多了。而和从前一样的,也只有和杨潜待在一块的时候。
最后还是杨潜按耐不住性子揭开了这层看似平静的薄弱不堪的假象。“你应该好好想想应该要怎么办了,杨璞。”杨潜在正打着游戏的当下突然说道,并借着对方愣神时停滞的手上动作赢下了这次的游戏胜利。他放下手柄,转头去看坐在一边脸色僵硬的杨璞。“我知道你现在都不想去想那件事情,但是等过了三年、四年你不会后悔吗?”
杨璞瞪着屏幕上GAMEOVER的字样,在好一阵沉默后才语气干涩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似乎这就是在心口上遍布交驳刚结上疤的伤被揭开了一般,轻轻试探的揭过都刺得人想要落泪。杨璞眨了好几次眼才眨掉了那层浮现的泪光。
他背上被拍了拍,杨潜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低缓。“我会帮你,爸妈也会帮你。”他靠过去给了杨璞一个属于兄长宽慰的拥抱。杨璞偎进去怀里,不可抑制的啜泣起来。
而的确如同杨潜答应的那样,这次在杨璞和杨父杨母谈话的时候杨潜就在旁边听着了,更像是杨璞现在的精神支柱与慰藉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杨璞总算是听完杨父杨母叙述完了所有的事情。他是在三四个月的时候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的,襁褓里还揣着一个裹了三千块现金的纸包。就这样他成为了孤儿院里年纪最小的孤儿,身上也没有疾病,被丢弃的时候甚至被养得白嫩圆润,那副讨喜可爱的小模样令孤儿院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得偏爱他。
但就算是这样,他依旧是个父母不祥被抛弃的孤儿,直到被杨家收养。
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杨璞最后还是决定试着去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而杨家发生的这件事情也让他们在这段时间并没有太多时间和孟槐见面。杨璞利用了暑假的时间在外奔波,而杨潜也辞掉了实习了将近一年即将稳定下来的工作跟着还有些学生气的杨璞打点处理。
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现实,杨璞在别人眼里看起来还带着青涩意味,是轻易就能够劝哄的对象。杨潜一般是与外交涉的人,很多时候杨璞也仅仅只是呆在杨潜身边静静看着他哥瞻前顾后的忙碌。他们先是回到了曾经的孤儿院,那里收了捐赠被翻修过了许多次,找到了曾经记录登记时拍摄的照片。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曾经的登记簿被掩埋在资料库里蒙尘。杨潜和杨璞花了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呆在资料库里翻找他们想要的记录。最后还是找到了十几张边沿发黄的照片和登记的资料。那个时候杨璞还不叫杨璞,他的名字和孤儿院的院长姓陈,这儿大大小小的都喊他小小陈。
记录小小陈到孤儿院的时候是十八年前的三月中旬,索性当时摄下的照片记录下了他当时的模样,他被用一床白色的小被子包着,即使从相片上看都能看出那布料并不普通。杨潜隐隐有种预感,怕是杨璞以前被抛弃的原因实际可能并不简单。
“哥”杨璞凑近过来半倚在杨潜的肩头,他的手上捏着几张旧时照片,面上几分怅然若失的恍惚。“看上去好像大家都很喜欢我吧……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们会丢掉我呢?”他摩挲着因为时间流逝而不甚清晰的相片,紧接着抬手揉了揉眼睛。
杨潜实际上也并不怎么擅长安慰现在终日哭哭啼啼的弟弟,他发现自己开始逐渐想念起以前那个无法无天又没心没肺的小崽子了。果然,大概是又幻想了一大堆脑补悲惨身世之类的东西,杨璞小声啜泣起来。杨潜都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能有那么多眼泪。他把杨璞往旁边一推继续收拾起他们理出来的照片和登记信息。
“走了,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去呢。”杨潜站起身,最后无可奈何一样拍了拍杨璞的脑袋权当安慰。可显然杨璞现在正是伤心的时候,杨潜只能认命得叹口气把人扶起来,拍掉对方身上的灰尘,轻声哄个两句,然后把人牵着从档案室里走了出来。
虽说过程曲折,但有心查找也自然会有结果。他们从曾经包着杨璞的那床小被子开始查起,找到了当初卖过这种小被子的店家,查了十多年前的销货记录,最后辗转打听到了偏远的旧居民区,弄堂小巷交错,只剩下几户念旧的人家还守着这一片老巷。
待到杨璞假期结束了,也只是查了个七七八八,在杨潜再三保证下杨璞才回去正常上课。接下去的事情,则大多都是杨潜一人查出来的了。而这期间,杨璞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几乎每半个小时就要来一通电话追问情况。
磕磕绊绊查了一年多的时间,杨潜总算有了些眉目。他将写了地址的纸条揣进兜里,抬眼看面前的住宅区。据说当初扔下才三四个月大的杨璞的生母嫁给了一个地产商,婚后生活低调,几乎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杨潜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然后按响了门铃。
“请问,找谁?”拉开门的是位打扮保守的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素色,身上并无首饰。杨潜几乎直觉得立刻明白过来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自己弟弟的生母,他们的眼睛生得一样,就连面庞轮廓都有几分相似。他注意到了这房子空空荡荡的似乎安静得过分,而妇人的表情也如同终日郁郁寡欢而一脸苦相。杨潜在打探的时候还是听不到了不少闲言碎语,比如说对方嫁给地产商快二十年的时间都没有诞下子嗣,也因为这样她的丈夫在外面包养了几个情妇,也有不少私生子混迹在外。
可这不是杨潜需要操心的事情,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旧照片展在妇人面前。“你好,我是来替我的弟弟杨璞来找你的。”杨潜眼看着妇人的脸色急转苍白,像是早已经想过了这场面千百遍一般在看清那照片的时候就立刻做出了反应。在接过相片时妇人的手指触到了杨潜的手背,冰凉凉的还略带颤抖。杨潜看着几乎和他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妇人在他面前一下子哭起来反倒觉得有些尴尬了,他先前略显生硬的语调缓下来,试图令面前这个在几分钟前还素不相识的妇人能感觉好些。“那个……其实,我并不是想要来质问什么的。您先缓一缓情绪”他看着前一刻还矜持而疏远态度的妇人捧着照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措间胡思乱想时忽然觉得果然是亲母子,怪不得杨璞那小崽子越来越跟个哭包似的天天就知道掉眼泪。
“他……他现在叫什么名字?”似是怕杨潜被吓跑了一般,妇人伸手抓着他的袖管,一边抽抽噎噎得问。
杨潜抿着唇,但还是老实说了:“他姓杨,单名取一个璞玉的璞字。意思是我们杨家的宝贝。”他拍了拍妇人的肩膀,略有些生硬地将人半搀着。“我是他的哥哥,杨潜。”
他顿了顿,考虑好了措辞之后继续说道:“这次会来打扰您也是因为我们家考虑到了杨璞的身世,他现在十八岁了我们也不想他留下遗憾所以才想找到他的生母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要不要和他见一面?”可是,只是看见照片就哭得几乎像是快要窒息的妇人却在听到这个提议后一脸苦闷得连连摇头。
“不……不我不见他……”她抽噎着,匆忙抹去脸上的泪水。“你能给我一张他现在的照片吗?”迎着妇人略带乞求的视线,杨潜也有些说不出拒绝。
变故之后-2
可这个过去的故事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漫长而复杂,直到深夜他才踱步从那里走出。在回家的路上,杨潜就已经做了将杨璞身世真相埋藏于心底的打算。他很快开始处理起自己费劲功夫找到的那些资料,要毁掉这些比当初找出这些要容易许多,他只是按下打火机,这些薄弱的纸张就轻易被火舌舔舐吞没,最终化作飞灰。
这也是为什么在杨璞问起来的时候杨潜三缄其口像是完全不愿再帮着自己弟弟去追查这件事情。可就算这样,他到底还是小看了杨璞的作妖能力,他本就执拗,这会儿更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竟然就又自己旷了一个学期的课跑去查了一遍,最后还是知道了被竭力掩藏的真相。
他的生母,当初是个普普通通的中产阶级家中出来的女孩,涉世未深,年轻而又天真。她如同曾经所有年轻女孩幻想过的那样遇上了一个资产丰厚而又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对方绅士礼貌,偶尔带了些许不成熟的大男子气却并不让人讨厌。于是他们迅速坠入了爱河,甚至生活无比戏剧化的,家人反对,旁人插足,陷害或是误会他们都渡过了,本应该是就此迈入幸福生活。
可是情况却急转直下,对方的企业运转出现了漏洞,资产周转不开,企业固定资产被陆续查封抵押。那时候她也不过才刚大学毕业,即使是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只能看着新婚的丈夫终日彻夜不归,久而久之两人之间就没了话聊。
最后他们还是迎来了破产的结局。本来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她才发现自己的丈夫的脾气实际上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绅士,对方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并且开始终日在外游荡也不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