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关着的,曾常悦在门边摸了一阵都未找到门把。他看起来有些局促,摸索的动作比起平常要显得慌张许多。一晃神的刹那,周煜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荒诞至极的念头。
就像是落到土面上的种子悄悄生了根。
他看着曾常悦终于打开了门,男人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大概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还求助别人丢了脸面,曾常悦回过头朝屋内有些羞赧地颔首致意,“那…周医生,再见。”
“再见。”周煜习惯性地回了一句,怔怔看着男人就这么离开。在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周煜伸手将手上黏腻的烂粽扔进了垃圾桶里,连同一起被摒弃掉的是他曾经过于乐观的观念。真的还要再这么继续下去吗?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单相思周煜擦干净了手,第一次审视起三年来始终被自己所逃避的问题。
是不是该是时候放弃了呢?
第二章
周医生辞职了,本来这一年他就会被推荐升职,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放弃了大好的前程离开了医院。曾常悦听闻这个消息当然感到意外,但对他而言周医生是个温柔优秀的年轻医生,两人的交集更像是朋友而非医患,但是他也当然不可能会去追问缘由、认识的人来来去去实属正常,他只猜测或许周医生是去寻找机会更多的大医院就职了也说不一定,心生出的一点惋惜也伴随着对周煜的善意祝福搁置到了心底。
而恢复了自由身的周煜却并不感到轻松,素来规律的生活早已经定型,即使没有闹钟他每天依旧能在早上七点醒来。突如其来的无所事事令时间的流逝变得过分漫长,而这种漫长是噬人的,也是最为强效的催化剂。
他想要避开曾常悦,希望这种逃避能够让自己对男人的感情随着时间推移而磨灭殆尽。但是这种事情原来是不可控的,有点像是上瘾一样的,他的脑子里开始逐渐跑出太多之前的事情,每一次见面时对方的行为举止,哪怕一个细微的表情现在都可以拿出来回味。
于是周煜开始抽烟,原本他的烟瘾并不大,一包烟能抽上一个月,但现在他却开始需要大量的尼古丁来麻痹自己的大脑,放空思想以求不要太频繁地想起曾常悦。刚刚一个星期,他就抽掉了三包烟,手指直接被熏得发黄,吸入肺里滚过一圈的大量菸雾令他呼吸起来胸口都在隐隐作痛。他无可救药的悲观思想卷土重来,甚至比起几年前时来得更为凶猛,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这场无解的单相思而凄惨地折腾死自己。
不规律的作息饮食、吸烟造成的肺部病征、缺乏基础的活动周煜足不出户了十几天下来,就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他的反应开始变得迟缓起来,听到门铃响都得过个两三秒才能反应过来,整个人活得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他对自己的外表不管不顾,头发长得遮过了眉眼,胡子拉碴衬得整个人阴沉颓废,与之前那个温文干净的周医生判若两人。房间里面散不尽的烟味令他呼吸窒闷,周煜觉得自己该出去感受一下社会了。周煜无精打采的,双眼下的黑眼圈令他看起来精神萎靡,只随手套了件黑色的连帽衫就出了门,大约是这段时间瘦了的原因,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大了一圈。他耷着肩膀弓着背,兜下来的帽檐遮挡了他小半的视野,周围的人都避着绕开了他,视线却不知收敛地来回打量。
他逛着逛着,无意识的就走到了医院门前。周煜脚步滞住了,他已经记不清日期了,只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星期四…”他咕哝了一句,曾常悦会来医院做检查的日子。周煜不可否认自己心里还有一点点希冀于自己的离开会让曾常悦有所察觉。怀揣着一点侥幸心理的周煜站在医院大门的角落,等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男人。
等到夕阳西下,周煜双腿已经是站得有些发麻了。他点上根烟,在阴暗的角落里伫着的模样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终究,他还是等到了曾常悦,男人拄着导盲杖一走近,医院门口早已经是熟识的保安就会迎上去把曾常悦送进里面交给护士。周煜看了下时间,算着男人进医院的时间,十多分钟之后曾常悦就走了出来。而送他出来的是一个年轻医生,周煜轻易就能看出对方是个实习生,莫名像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小实习生甚至殷切地把曾常悦送到了医院门口,连声絮叨着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周煜站在边角看着,咕哝一样念叨起曾经身为医生时也对男人说过的话。“回去的时候要小心哦…”他看着那个小实习生说出他也曾说过的话,忽然扯起一个笑来。烟蒂落在地上滚了半圈,闪烁的燃红被踩住碾熄,周煜鬼使神差地跟上了曾常悦。
只是为了确保对方回家的时候的安全,周煜想着,毕竟以前他一直担心着曾常悦在路上会遇到些什么事情但是碍于身份和两人之间不温不火的关系而无从知悉,现在这样倒也不坏。他离着男人大约半米远的距离,看着对方停在斑马线前,周围的年轻人低着头刷手机等绿灯就径直过了,男人听着身边的脚步声也跟着往前走,丝毫没有寻求帮助的意思。
走了大概快半个小时,他看着曾常悦走进一个老旧的小区,两个门卫年纪大坐在一起喝着茶胡侃,里面连个摄像头都没有装。他就这么明晃晃地跟着曾常悦进了小区,里面的绿植稀疏只种了几簇,停车棚脏乱不堪积着厚厚一层灰。眼盲的人总有一套自己识路的方式,但实际上一般并不会频繁出门,毕竟总归多有不便,一般都是由社区志愿者照顾着日常生活。曾常悦却更喜欢自食其力,于是就成了总是独来独往的模样。这种老式的居民楼连楼道大门口都没有装上门禁系统,任何人都能够自由出入。
哒哒…哒哒……
他与男人一前一后上楼梯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着重叠到一块儿,“……是谁?”曾常悦停下脚步,转过头问。他捏着导盲杖的手用力得鼓起了青筋,失了常见笑容的脸冷肃绷着朝向周煜。
“要看着你安全到家啊。”周煜的语气熟稔,是基于他本来就以为曾常悦知道他是谁的认知上。“常悦…我才知道原来你住在这种地方。”他往上走了几阶,与曾常悦拉近了距离。对方却避之唯恐不及一样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周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伸手抓住了曾常悦的手腕,“……怎么”他用的力道有些没收住,曾常悦一手撑住楼梯扶手稳住了重心一手试图挣开周煜的碰触。
浓重的烟臭味令原本就十分依赖嗅觉的曾常悦比起常人而言更加感到排斥,再加上周煜长时间频繁又大量的吸烟毁了他的嗓子,之前温柔绵软的声线变得嘶哑,加上含着鼻音更是让曾常悦无从辨认,他只以为这是个意图抢劫自己的陌生人。“放开…!”他在楼梯间与周煜拉扯起来的动静很快惊动到了楼里的居民,离得近些的三楼的一户人家打开了门出来张望,见其中一人是眼盲的曾常悦就连忙过来帮衬。
“喂!你谁啊你!干嘛呢!”三楼的住客上来就扯住了周煜,呛鼻的烟臭味和不修边幅的模样很容易就令人产生误解。好不容易让曾常悦挣开了周煜的桎梏,好心的邻居连忙喊道:“小曾你快回去!回去关好门,报警!”
这会儿整栋楼里的人都已经跑出来看热闹了,周煜也难免慌了神,挣开了拉扯自己的人之后匆忙下楼跑走。他的脸和脖子上都被抓出了一条条血痕,看起来更是狼狈不堪。他跑出了小区之后进了相邻的旧居民区内的某个角落,那里囤积着许多堆满了的垃圾桶散发出阵阵恶臭,疾跑后正喘息着的周煜被味道刺激地几欲作呕,平复下来后掏出了根烟点上,习惯性地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起伏剧烈的情绪。
他有些喘不过来气了,刺疼的肺叶因为香烟的刺激更是难受。夹着烟的手在发抖,还发红的一小节烟灰落在他的手指上。手上的烟落了地,周煜搓了海棠整理扣2156326955搓被烫到的地方,那儿的一小块皮这一会儿工夫就通红着起了泡,上面的一层薄皮被他揉开了,露出底下一块还冒着血丝的嫩肉。曾常悦厌恶的反应在这时候忽然就跳了出来,三年……三年的时间曾常悦竟然都没办法记住他……被香烟熏坏了的脑子转不过来,一下就陷进偏执的死角里。
曾常悦能够记住一个只相处过一天的普通女人,却记不得三年里来每周都见过面的自己。周煜揉了揉眼睛,不明就里地掉下两滴眼泪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三年过来自作多情的悲哀,只会抱着自己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度日一直出于曾常悦因为眼盲而天生的不安全感的考虑,周煜才始终没有逾矩做出什么。
只是想要确认他安全就好了,周煜想着,这种行为就维持到曾常悦找到女朋友为止就好了。
第三章
周煜去申请做志愿者,因为他之前有做过医生的就职经历,过程很是顺利,几乎可以说是立刻就通过了。他刮干净了胡子,将脸上的抓痕用遮瑕膏掩盖掉了,盖过眉的头发令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弱气。大概是运气好,他就任的第二天就被委派去照顾曾常悦。“曾先生前两天好像是被人意图抢劫,他的邻居不放心,怕那个人跑回来报复,就想说找个人陪着曾先生进出会安全一点。”这儿的社区志愿者原本就不多,大部分都是为了应付课外作业的未成年人,剩下的就都是些瘦瘦小小的女性,毕竟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无偿地去照顾他人,于是筛下来也就剩下周煜一个人选。
3栋502室他看着面前的门牌,抬手按下了门铃。“…请问哪位?”曾常悦的声音从门的那一边传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一些。“是社区志愿者协会那边过来的。”窸窣的一阵响后,眼前的门被拉了开来,他看见曾常悦穿着普通的居家服站在门后。但是门并没有完全打开,在某一个角度时停住了,男人的脸色有些犹豫,“……你、你平时抽烟吗?”周煜抬起手深呼吸了一口气,啊……是浓重得掩盖不掉的烟臭味。
“我是来照顾你的。”周煜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的脸,他能看出对方强装镇定下因为紧张而抿起的唇。
“我不需要…谢谢”曾常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仓促的说辞听起来欲盖弥彰。他说完就打算关上门,但是却分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周煜用脚抵着门,他看了看隔壁那一户人家之后猛地一把撞开门,在巨大的声响过后门板阖上,一切都消弭静默下去。
曾常悦的身体在有限的锻炼下并不瘦弱,相反甚至比起周煜还要显得大出两圈,但猝不及防的碰撞令他从门边跌开,他分明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清楚意识到了那个人已经进到了屋内。周煜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一边伸手将关上的门上锁,这一次他没有再多犹豫。
咔嗒,咔嗒。
上锁声清晰可闻,在短暂的安静后是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周煜看着男人摸索着往里屋跑,毕竟是长住的地方,就算是眼盲也依旧能够行动自如。他看见曾常悦避难似的躲进房间却并没有追上去,他的初衷并不是想要吓坏对方。只不过是想在曾常悦找到归宿之前照顾他而已,周煜这么想着为自己的行径添上理所应当的借口,在房门前抬手敲了敲,“…常悦,你需要人照顾吧。”他的语气十分平静,“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你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
“求、求你快走…我报警了”曾常悦似乎离门边很远,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咄咄的敲门声又响起来,周煜额头抵着门板,继而转过脸将耳朵贴了上去。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的薄木板后面传出曾常悦压抑着颤抖的急促喘息,“你别害怕……我现在就走了。”他说完,却站在门前不动,屏息贴着门板听里面的动静。窸窣的缓慢走动声在朝门口靠近。周煜舔着唇,神情有些神经质的愉悦,像是正盯着偷摸出洞的老鼠的猫一样。
对方的情绪像是牵引出了一连串微妙的反应,理性令他恪守着对曾常悦的距离,但对方瑟缩慌张的反应却莫名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他只见过男人温和带点憨气的笑脸,更像是一种固定了模板的为人处世。但现在不一样了,就像是终于强行破坏掉了那一层保护膜,接触到了真实的男人。
“我真的报警了!你快走!”曾常悦虚张声势着抬高的音量惹来了周煜的轻声失笑。“……我认识你吗?你为什么”男人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自己的身边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人,再加上他平时都跟人笑脸相迎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招惹上麻烦。而男人越是记不起自己是谁,周煜就愈发不想自报身份。
他靠着门板嗤嗤地发笑,语气却很温柔得出奇。“我今天先走了哦。”他离开时顺手拓印了曾常悦的家门钥匙。
而惊魂未定的曾常悦这次是真的不敢出门了,对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警察来了之后简单询问几句也无从查起,过分老旧的小区里头问问老保安也是一头雾水,没有监控录像,被侵害的又是个盲人,警察也只能打着官腔安慰。谁都知道这事儿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不了了之而已。没有财物损失,也没有人身伤害,只不过是受到一点惊吓很难定义这种骚扰事件的恶劣程度。
周煜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尤其不加收敛。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儿分析起事情来意外的冷静与理性,盲人一般都不太适应周遭事物的改变,让曾常悦短期内搬家是可能性不大的事情。但是他可以照顾曾常悦,在对方找到合适的人之前他完全陷进了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视了曾常悦对此的反应。
他卖掉了车房,在曾常悦住处附近租下了间一室户。房子单单粉刷过墙壁,木制的家具看起来老旧又简陋。周煜终日在床边坐着,墙壁上记录每天曾常悦进出的时间,一个多星期下来终归找出了些规律。于是他开始与人错开时间,把一些煮好的饭菜送到曾常悦家里,整理衣服打理厨房。
这种行径令人不寒而栗,但周煜却无知无觉。
喀周煜看着插不进锁眼的钥匙,眯着眼兀自笑了笑,掏出之前就准备好的万能钥匙打开了门。他逐渐将自己的一些东西放进曾常悦的家里。最开始只是不怎么容易被察觉的碗筷,紧接着是洗漱用品。周煜看着新安装好的摄像头回馈出来的画面,曾常悦正在浴室里洗澡,水流冲刷过男人的身体,从两片肩胛间凹陷的背脊线汇成一小股水流没入臀丘。他调整着镜头拉近,看着曾常悦伸出手摸索着抓到了牙刷。
周煜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发现曾常悦拿错了牙刷和牙膏那是他喜欢的薄荷味。对方察觉到了,身体像是受惊吓的动物一样猛地僵住。他看着男人惊慌失措地关掉水,浑身赤裸着湿淋淋得躲进了卧室。他没有到床上,而是找了个角落蜷缩成一团发抖。
再加上因为眼盲又着急,避免不了磕磕碰碰的。周煜看了自然担心,直接就去了曾常悦家里。他很是熟稔地打开门往卧室走,从浴室延伸出一片水渍。应该是听到了声响,躲在黑暗中的曾常悦努力将自己往角落挤了挤,他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渐近,身下的地板微微颤着发出轻微的声响。这种逐渐逼近的可怕令他无所适从,即便连反抗都不知道怎么反抗。他不知道对方的身形也不知道对方的样貌,唯一能够清晰辨别的只有对方是个声音嘶哑的男性和身上浓重的烟味。
就像是一只蜘蛛,在他的周遭织起了网,逐渐将属于他的空间蚕食殆尽。
干燥的毛巾覆上男人的身体,却令曾常悦抖得更加厉害,他的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引得周煜不由自主地贴着对方的颈窝深深嗅吸,他甚至能清楚看到对方颈边浮起的一片鸡皮疙瘩。“这样可是会感冒的。”他细声说着,搂住了对方的腰把人从角落里拖起来。还湿着的皮肤摸起来有些滑手,周煜用些力气才稳当捏住了。他安静下来,唯有呼吸声贴在曾常悦耳边,他的手臂揽上男人的腰,把隐约抗拒着沉下身体的曾常悦半拖半拽得弄上了床。
昏沉赤裸着只披了一条大浴巾的曾常悦十足考验周煜的忍耐力,他在将对方弄上床后分明是想要松开手的,但只抽离那么一瞬,连指尖都未从对方身上挪开就又贴了上去。“你、你你到底要什么?…求你不要做这种事情”曾常悦这段时间的精神被折磨得衰弱到几近崩溃,一个大男人说话时都带上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