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她原以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天星宫称霸武林,在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她,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可是现在她却颓然发现,至少在找出皇人月这件事上,她就办不到。

所有的线索都齐齐指向扬州,但是一进入扬州,这些线索就如崩到极至的弦,“啪嗒”一声全部断掉,只留给她一座车水马龙,人烟鼎盛的繁华之城。

任凭她再神通广大,也无法在短短数天内,于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找到一个影子般虚无缥缈的人。

屋角镜影流光,窗外繁花似锦,身下是冰簟银床,头上是流苏锦帐。如此适合春睡的美妙时光,瑟瑟却只睡了一个时辰,就满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昨晚空等了一夜之后,挂着两个熊猫眼的南宫秋和广陵花连拉带劝,将她带来广陵花的房间休息。

瑟瑟擦掉额上惊出的冷汗,侧头,躺在里面的广陵花仍旧熟睡着,玉容安详如雪莲初绽,唇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望着熟睡如婴儿的广陵花,瑟瑟心中百味陈杂,自从接任星使之位后,她似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甜美如孩童般的睡眠。

肝肠百炼炉间铁,名利二字酒中蛇。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天星宫的宏图霸业,五大星使盘根错节的势力钩斗,哪一样不使人心力交瘁?哪一个午夜,她不是梦牵于繁重宫务,随时留着一半清醒,准备为星主鞍前马后地效忠?

什么时候,她才能半溪明月,一枕清风,真正摆脱这俗世的名缰利锁?

微微叹息,轻轻起身,瑟瑟坐在铜镜前开始梳头。

“平时,你都是这么落落寡欢的吗?”广陵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望着愁眉不展的瑟瑟,轻声问道。

瑟瑟回头,想了想,平时日理万机,掌控无数江湖门派的生杀予夺,她没有时间快乐,也没有时间不快乐。

“不知道。”瑟瑟茫然。

广陵花起身,走到瑟瑟身边,替她梳那头流泉般的长发。

“浮生如梦一场,人总是要快乐些才好。”广陵花笑了笑,道:“对我来说,快乐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我不仅希望自己快乐,也希望所有的朋友都快乐……虽然,我的朋友不多。瑟瑟,我希望你能快乐。”

“找不到皇人月,我就无法快乐。”

广陵花怜悯地望着瑟瑟:“找到了皇人月,你也未必能快乐。因为,你一直都不许自己快乐。”

广陵花怜悯的眼光,利剑般刺伤了瑟瑟。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广陵花脸上,乳白色的象牙梳摔落在地,碎作了两半。

瑟瑟声嘶力哑地道,“不要,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广陵花默默弯腰,拾起破裂的梳子。屋外是晴空万里,铜镜前的地面上,却有两滴晶莹水珠滴落。

广陵花叹了一口气,没有抬头看掩面而泣的绿衣女子,只是低声道:“瑟瑟,该洗脸了。”

广陵花的贴身丫鬟阿桃,端着盛满热汤的脸盆走进屋来。她是一个相貌丑陋,身形壮硕的丫头,平日里十分呆滞蠢笨,连小事也做不妥帖。

广陵花却并不介意阿桃的呆笨,她的日常生活一向简单利落,喜欢自己动手打理一切。当其余三位花旦都争选聪明水灵的女孩作贴身丫鬟,以博得更多拜会的客人时,广陵花的阿桃倒是替她吓走了不少客人。

凭心而论,广陵花很喜欢阿桃。觉得她虽然丑笨了点,但却淳朴自然,不矫糅造作,很对她的脾胃。所以,当金海棠屡次三番大肆张罗着,要替她换个伶俐漂亮些的丫头时,她一概婉言谢绝。

“阿桃,从前天晚上起,就一直没见到你,你跑到哪里去了?”广陵花问道。

阿桃的脸色飞红,刚要开口,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硕大的脑袋摇得像个钟摆:“林公子不让说。”

广陵花掩唇笑:“原来,你跟林东风那家伙在一起啊!”

阿桃的脸更红。

广陵花也不再多问,指了指瑟瑟,吩咐道:“你去伺候这位姑娘梳洗。”

阿桃端着水盆来到瑟瑟面前,毛手毛脚地把盆放在梳妆台上,几盒胭脂顿时被碰翻在地。阿桃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忙着收拾胭脂盒,可站起身时,却一头磕在桌角。

阿桃疼得眼泪汪汪,瑟瑟惊得目瞪口呆,广陵花却早已见怪不怪。

阿桃一边抹泪,一边对瑟瑟道:“姑娘请洗脸。”

瑟瑟伸手试了一下水,急忙缩回:“烫!”

阿桃道:“那我去换一盆温些的来。”说着,又风风火火地端起脸盆,好悬没带下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

阿桃出门走到栏杆边,广陵花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阻止,但毕竟晚了一步,阿桃已将热水一股脑泼下楼去。

唉!要说多少遍,阿桃才会明白,冷水换作热水是要倒掉没错,但热水换作温水却不必倒掉,只要去井边兑些冷水就可。

广陵花尚在为那一盆热水默哀,楼下却响起了金海棠杀猪般的号叫,接着,是玲珑花界老板娘鞭炮般的咒骂:“哎哟!烫死我了!哪个瞎了眼,断了手的短命鬼,竟敢往老娘身上泼开水?若让老娘逮住,非把这挨千刀的放在油锅里生炸了,炭火里活烤了!”

异变突生,阿桃三人都愣在了当场。侧耳再听,金海棠破锣般的叫骂竟越来越近,她正在走向广陵花的房间。

还是广陵花机灵,一把将吓呆的阿桃拉进房内,劈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空脸盆,往床底使劲塞去。然后,急忙往阿桃手里挂了块布巾,让她假装在擦桌子。

广陵花刚把布巾挂在阿桃手上,金海棠已经扭着丰腴的腰肢,骂骂咧咧地踱进屋来。

此刻的金海棠,活生生就像一只落汤鸡,一身花色缭乱的锦服尽湿不说,花了两个时辰精心梳好的飞云髻,也尽皆付诸东流,乱成了一蓬黑色稻草。

金海棠胖脸上的浓妆被水晕开,五颜六色,如果看作是印花彩绸的话,倒也是一块好看的料子。

金海棠还在咬牙切齿:“活该扒皮抽筋的吊死鬼,若是落到老娘手里……”

“哟!棠姨你怎么了?怎么弄得一身湿淋淋的?”广陵花关切地问道。

“唉!刚才我正准备来你这里,谁知道刚一踏进院子,冷不丁就被兜头盖脑地泼了一身热水。”

“是哪个没眼的奴才如此大胆?我替棠姨教训她去!”广陵花愤愤不平地挽起袖子,就要冲将出去。

金海棠想起来此的正事,急忙阻拦道:“还是你知道心疼棠姨,这账呆会儿再算不迟。今天一大早,粉侯大人从鱼龙馆让人给你传话过来。”

“什么话?”

“木犀风,杨柳月,珠帘鹦鹉,绣枕蝴蝶。这到底是打的什么哑谜啊?”金海棠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