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再没有写下去的心思。他搁了笔,疲惫揉了揉眉心:“去叫陈砾备马。”
“世子?”云袅惊道。
北邙何其广阔,况且,他以什么理由去呢?
单单昨日就已是连着两回打扰二公子和少夫人了,算上如今已是第三回 ,二公子很难不多想。
“去吧。”谢明庭却坚持道。
他很清楚,以云谏的性子,现下又有个自己作为反面对比,他若不横加干扰,只怕没两天顾识茵就得彻底倒向弟弟。
另一边,谢云谏已带着识茵策马出城,往北邙去了。
二人同乘一骑,行过洛阳的千街万户,所过之处,自然引起不小的惊叹。
“那是才从江南回来的谢将军吧?他怀里的可是他的新妇?”
“生得可真美貌,听闻只是个小户女,哎!她如今,可算是交了好运了!”
……
诸如此类的言论不胜枚举,识茵听在耳中,不免陷入恍惚。
从前她像个见不得光的物品一般被谢明庭藏之深山,这是她少有的能够光明正大地在街上抛头露面的时候,竟有种死了一回般又重新活过来的感受。
只是何来的好运呢?
那些所谓羡慕她交了好运的人,一旦知道她真正遭遇了什么,那些羡慕,顷刻就会转变为唾弃她不贞的流言蜚语。尽管那并非她的错。
已是深秋,北邙草场上万千翠绿都已褪作枯黄色。寂寥的原野上风吹草动,不时掠过一两只鼹鼠野兔,道不尽的萧瑟。
等到了草野平坦处,谢疾又不知从哪里牵来一匹矮小的枣红马,供识茵骑。谢云谏跳下马来,十分自然地从身后搂住她,欲抱她上马。
识茵唬了一跳:“我自己来吧。”
她毕竟和谢云谏相处日短,又是对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难免心生抗拒。
“那你小心一点。”谢云谏嘴上说着,仍伸出手去,以防她从马上摔下来。
识茵立在马的左侧,手拉缰绳,踩着马镫极轻易便翻身上马去,轻盈得像一只云雀。
她持缰、夹马等一系列姿势都无可挑剔,显然有人在他之前悉心教过了。谢云谏不免有些懵:“茵茵会骑马啊?”
识茵不好意思说是他没回来的时候他兄长教的,只含糊应道:“只会一点点。”
“那再好不过!”谢云谏一个鹞子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笑得眉眼弯弯,“我们去前面山谷跑马吧!”
北邙群峰低矮,广袤无际,数峰之间,一条条平坦的官道宛如经线和纬线交错纵横,是再适合不过的跑马之所。
谢云谏带着识茵及两个亲卫在北邙疾驰,很快便到了日落黄昏。温柔的秋阳似一匹轻纱飘落在群峰之间,将荒坡衰草都染作金色。
眼看天色不早,谢云谏提议道:“天要黑了,找个地方过夜吧。不然待会儿完全黑了就不好看路了。”
“对了,这附近有座我们家的别院,要不去那过夜吧,茵茵?”
“不要。”识茵想也不想地道。
对上他诧异的视线,她有些心虚地低眉:“那,那院子闹鬼……”
实则这也并不算撒谎了。她记得第一次去那座别院的时候,就听见床底下传来女人哭声,吓得她扑进了谢明庭怀里。
此后虽然不曾听见,但那座院子无疑是她被骗婚的证明。她实在不想过去。
何况以谢明庭的偏执,说不定今晚就得寻来,昨夜那样的事实在可怕,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闹鬼?可是在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的北邙,不应更怕鬼吗?
谢云谏挠挠脑袋,也没多想,“也行,那我们就找个地方安营吧。”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谢云谏已经找好了安营的地方,谢疾也从北邙别院里取了帐篷布被,二人七手八脚,很快便搭好了帐篷。
帐篷搭在一处山岗之上,有水源,四周数百丈内无有坟冢,显是精心挑选过的。谢云谏挑开帘幕躬身迎她进去:“营帐简陋,不比家中,今夜就委屈茵茵将就一晚了。”
识茵忙道:“不委屈的,麻烦云谏了。”
实则他们完全可以去别院,会露宿野外,完全是因为她的无理要求。然他丝毫没有怀疑和犹豫便同意了,她实在有些歉疚。
她的客气和疏离都太过明显,谢云谏忍俊不禁,伸手将她发顶沾着的一片草叶拂下:“茵茵不用和云郎这么客气的,我们不是夫妻么?”
“我……”
“行了,你去歇息吧,待会儿饭做好了我叫你。”谢云谏笑眯眯地道,说话间已背身走了出去。
谢疾和谢徐两个正在不远处架锅烧饭,一个搭柴生火,一个处理着今日猎得的野兔,串上木棍用火烤,尽皆干净利落。见郎君只身出来,又一唱一和地演起了双簧:
“郎君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这不行啊?”
“怎么少夫人不肯搭理你么?”
“肯定是郎君之前在江南蛰伏太久惹了少夫人生气了!”
“郎君好惨啊,成了婚也不让近身,和我们一样打着光棍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谢云谏没好气地一人给了一巴掌:“去去去!少夫人的玩笑也是你们开得的?”
又道:“她是怕羞呢,我们茵茵可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子,出身清贵,温柔贤淑,我这不才回来吗,她会害羞再正常不过。以为是你俩在凉州勾搭上那些庸脂俗粉?就是过路的狗也得抛两三个媚眼。”
“她是喜欢我的,只是太害羞而已。我慢慢等她对我敞开心扉就是了,不像你俩,想有个人等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