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谏迷惘看了她发白的面颜一阵,又扭头看向合上的门扉。
“真的……是丫鬟吗?”
她脸上一红,依旧肯定地点头。片刻清明间, 谢云谏看着她慌乱的眼睛、凌乱的衣襟,一颗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的头很痛,但也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长兄的声音他太熟悉不过, 方才,他很清楚地听见了长兄的声音,只是耳朵也堵住团棉花似的, 那些声音传入耳中来, 并不能组成完整的句子。眼前也白蒙蒙的,混沌不清。
只是, 这大晚上的,长兄为什么要进他的屋子里呢?
他不是狂悖失礼的人啊, 就算是他醉了要扶他进来, 也不该直接闯入内室和茵茵相见……
“云谏。”
见他愣神, 识茵忙扶起他, 心虚地关怀道,“你怎么样?头还晕吗?醒酒汤马上就好了,你且等一等……”
大脑依旧头疼如裂,一时也没精力去想方才的事。他迷朦点点头,扶一扶疼得要炸开的脑袋:“我的头实在很痛,有劳茵茵照顾了。”
这一句说得落寞又客气,识茵心下微酸。
她说过不少谎,在谢明庭面前,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骗他。但这是在云谏面前,欺骗他,她实在心虚。
她也知道宿醉的人次日醒来都不会记得前事,也是因此才敢骗他。
可是他又何其无辜呢。把她骗进来的是婆母和他那个知法犯法的兄长,不是被蒙在鼓里同为受害者的他……
玉薤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名酒,次日辰时谢云谏醒来之时,已将昨夜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反倒为自己宿醉害得妻子劳累而自愧不已。
“我以后一定不乱喝酒了。”他面色庄重地向识茵保证,“昨夜是长兄找我,我想到他一走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心里一时难过才喝那么多。以后不会了。”
识茵看在眼前可怜巴巴宛如小犬的青年,一时陷入恍惚。
他们兄弟二人实在长得太相似,相似到他不笑时她还有些不习惯,会不自觉将他当作谢明庭。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的脸上,是断然不可能出现这幅神情的。也难怪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没有人会认错。
她心下无声叹一口气,眼中浮起盈盈微笑:“那你可要记得你今日的话,我不喜欢你喝酒,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嗯嗯嗯!”谢云谏点头如捣蒜,一脸诚恳。
谢云谏初回京中,朝廷还没给他正式的人事任命,他在家无所事事,便习惯性地拿了枪到院子里去练去了。
他自幼习武,一杆龙胆亮银枪耍得出神入化,此时亦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尖挑出道道银辉来,在明亮天色里如银芒乱洒,又如白虹贯月。
识茵从屋中出来时瞧见的便是他在院中练枪的模样。她手里攥了块帕子,双眼放空,心中念的却还是昨夜的事。
谢明庭说他三日后要走,这自然再好不过。
但他又说要带她走,且瞧着昨晚那个架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院中,谢云谏见她攥着帕子从屋中出来,还当她是要替他擦汗,当即很高兴地丢了枪朝她奔来:“茵茵!”
“我自己来就好了,哪还用得着你替我擦啊。”
话虽如此,他却已低下了身去,把已挂满汗水的脸往她跟前凑。笑晏晏的模样,一双眼晶亮有神,满含希翼。明显是要她上手来擦。
识茵唬了一跳,但当着一众丫鬟的面,倒也不好意思拒绝,攥着帕子,很认真地将他额上的汗水一一擦净。
院中服侍的多是新买回来的丫鬟,自是不明就里的,此时都看着二人抿唇无声地笑。
少夫人和二公子可真是般配呀!
唯独跟随识茵回来的云袅抱着汤圆儿微白了脸色,神情略不自然。
练完枪后,谢云谏又去到湢浴,囫囵洗了个热水澡。见天色尚早,他道:“要不我们出城去玩吧,久闷在家里也挺没意思的。”
他既是新回来,一心只想和新妇培养感情,让新妇早日接受自己。
然他不似兄长学文,能够吸引小娘子的也就一身引以为傲的武艺了。弓马,骑射,击丸,马球,他样样是京中翘楚,就连哥哥也不及他的。而这些,显然是无法在府里施展的。
再说了,他不还得防着谢明庭来打扰他们吗?真想不通哪有他这样做兄长的,天天往弟弟房里跑……谢云谏无声地在心里嘀咕。
识茵实则也不想待在陈留侯府之中。
她虽对这个新换回来的“丈夫”并无什么情意,但他是比他兄长母亲要纯善百倍的存在,应对他,至少比留在府中面对谢明庭和武威郡主好。
“去哪里啊?”她问。
“去北邙吧。我带你跑马去,茵茵会骑马吗?不会我可以教哦。我可是凉州军中最好的骑射师父!”谢云谏无不自豪地道。
二人遂出府去,只谢疾谢徐两个亲卫相随。云袅忙去了鹿鸣院报讯。
谢明庭正在书案前写一封给女帝的奏表,字似崇台丽宇,是和主人外表一般的清正齐整。
“人呢?”
“回世子,方才,方才二公子带着少夫人去北邙了。”
谢明庭持笔的手一顿,霎时一滴饱满的墨汁落在书笺上,晕开一片墨渍。
浓密的长睫唯在近乎凝滞的空气里颤了颤,他没什么表情地将原本已写了大半的表文取出,另取了书笺铺在白玉镇纸下:“还有呢?”
他的命令既是要将所看到的一切都报给他,云袅略略犹豫后还是说了出来:“方才,二公子在院中练枪,少夫人给他擦汗来着。”
擦汗。
谢明庭冷笑了声。
当真是郎情妾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