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主被他说得笑出声来,拿筷子打他的头:“你呀,真是巧言令色!”
三个小辈间就只有他说话谢家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但在武威郡主对幼子的疼爱面前,也算不了什么。
而他身边的妻子,对面的兄长,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二人都只看着眼前的碗碟,虽对面而坐,视线不曾有一瞬的交汇。武威郡主又问长子:“朝廷的诏书让你几日走?”
“回母亲,三十日。”
也就是三日之后了。她点点头:“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谢明庭颔首:“回母亲,都备好了。”
“那你养在别院里的那个音娘呢?也打算带走么?”
话一出口,谢明庭与识茵二人皆是一怔。他目光下意识地朝识茵看去,见她面色微白,瑟缩躲着他,又极快地重拾了理智,冷冷看向弟弟。
谢云谏忙叫屈:“不怪我啊!母亲本来就知道的!再说我还不是为了让阿娘也能接受你的‘音娘’嘛……”
原来那日他从伊阙返回,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竟然怀疑自己的双生兄长。便问了母亲哥哥和云音的事,又求母亲让云音过门。
他不知道,武威郡主又如何不知道?云当即便把幼子堵了回去,只说自己不同意。这会儿提来,却是要长子的一个准确答案。
烛火在静寂的空气里荜拨轻响。“不带去了。”谢明庭道,目光再度不由自主地看向识茵,“她……并不喜欢我。”
他目光有似烛火烫人,当着丈夫和婆母的面,就这般明晃晃地看着她,生怕别人不知道,生怕别人不知道!识茵心间恐惧与愤慨两相交织,如藤蔓一般紧紧束缚着胸腔与两肋,近乎窒息。
谢云谏却是没有瞧见的。他“啊”了一声,冒冒失失地就问出了声:“为什么?”
那日伊阙东山上,他俩瞧着不是还好好的么?
他这一声问得突然,连带着他身边的识茵也是一颤。谢明庭心下突然就烦躁起来:“别问了,和你有什么干系。”
他起身请辞:“儿不胜酒力,先行退下了。”
武威郡主只在心间冷笑:“也好,你下去吧。”
反正他也不想和顾识茵生子,既然决定置身事外,就不要再来打搅弟弟和弟妹。
又对谢云谏道:“你俩也趁早吃完了回去。”
“这次你在江南耽搁了这么久,茵茵对你可是甚是想念。母亲也还等着抱孙子呢,你俩趁早把房圆了,早日给母亲生个大胖孙子抱,听到没有?”
谢明庭这时已经走到门外,闻言身形重重一顿。秋夜寒气瞬间有如无形的雾沿肌理自下而上地将他笼罩,他却毫无知觉。
餐桌畔,谢云谏已经不好意思地嚷起来:“阿娘!”
他才刚回来呢,茵茵该有多羞赧,今天情不自禁想要亲她已经很冒犯了,母亲又怎么能当她面说这个。
识茵亦是脸上飞红却是气的。武威郡主到底把她当什么?!当初为了让她和谢明庭圆房不惜给她和谢明庭下药了,如今,她才跟谢明庭分开,又要她和谢云谏圆房?
武威郡主根本没将她当作人来对待,从头到尾,完全是将她当作生育的工具!她比谢明庭更可恨!
“母亲说的不对么?”武威郡主笑道,“你都二十二了,年纪也不小了,还不趁早把孩子要了,明年一早又得去凉州了。”
“我不去凉州了。”谢云谏脱口道,又笑眯眯看向识茵,“我,我以后就留在京里,陪着母亲和茵茵……”
识茵只作未见,将头埋得更低。武威郡主敷衍应了一句:
“早点回去休息吧,母亲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亦离去了。
武威郡主和谢明庭都走后,屋内一瞬沉寂了许多。识茵呆呆地坐在桌旁,想着二人方才说的话,心间如释重负。
谢明庭要走,这自然再好不过。她心里仍存了些许天真的期想,或许他一走,这件事就能被永远瞒下去,除了少数几个人,并没有知道她曾被骗,曾稀里糊涂地与大伯通|奸。
但她也并不想留在这里。陈留侯府欺她辱她,将她当作玩意儿物件一般轻贱,她是一定会找机会离开的。
*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谢明庭沐浴完毕,身上套了件素白寝衣一路滴着水自浴室出来,带出满室的潮气。
他没有安寝,而是去到窗边,往西侧的麒麟院看去。
窗外夜色渐深,北斗阑干南斗斜,麒麟院的灯火次第熄灭,似是已经预备歇下。
窗中,烛火熠耀,打在青年清俊的眉眼上,印出几分幽晦。
诏书上定的日子是三日后,届时他自会带她离开。如此一来,真正把茵茵还给弟弟也就只有这两晚而已,可现在才第一晚,他已不能忍受。
他会忍不住想,倘若他们有了肌肤之亲怎么办?云谏在军营里生活许多年,那些糙汉子,狎妓、说荤话,什么事做不出来,耳濡目染,他自然也会些手段。
在白日他就敢这样轻薄她。夜里无人时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至于茵茵,她已经恼了他了,现在云谏回来了,她既认云谏是她的丈夫,自然对他百依百顺……
脉搏里血液如水沸腾,是栖息的恶鬼在挣脱束缚,要顺着心底的裂隙爬上来,趁虚而入。谢明庭心神一凛,脸色瞬息变得铁青。
“回去。”他道。
那道声音却顽强地自心底响起,森寒可怖:“……你还不明白吗,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一个局外人罢了。云谏才是她本来的丈夫,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你算什么呢?”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云谏一回来就和他卿卿我我。你难道真以为她是喜欢你的吗?她从来都不曾真的相信你,那些可笑的话又怎可能是真的?只有你,你这个蠢货一厢情愿地相信了!”
“现在呢,你又打算怎么做?你难道真的甘心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做回你的好大伯吗?!你简直没出息!”
“孬种!”